第一节
作者:霍君      更新:2016-04-24 16:14      字数:1812
    是的,吧唧儿是一个人的名字。叫吧唧儿的人是我们芝麻村的。我们芝麻村从行政区域上隶属于天津,但说起话不是嘛来嘛去的,而是啥来啥去的。在一个户口本上,却貌似没有血缘关系。这个看似和天津没有血缘关系的芝麻村,自己把自己滋养得有声有色,出了很多不平凡的人物。比如,头号牛人吧唧儿。

    吧唧儿生得很是不寻常。据说吧唧儿妈生吧唧儿时正在坑边洗衣服,洗着洗着就觉得身下不对劲了,弃了衣服忙着往家里跑。吧唧儿妈边跑边和肚子里的孩子商量,孩儿,听话啊,千万别出来,长大了妈给你买包儿吃。这孩子偏偏就无视了当妈的祈求,不等当妈的进了自家的院子,就探出头来看热闹了,不想眼前的世界一点不都好玩,黑咕隆咚的。一头大汗的吧唧儿妈抱住寨子前的一棵大柳树,张着嘴儿喘息了几口。她大概想蹲下来,然而双膝刚一做出弯曲的姿势,急着想见到光明的孩子,吧唧一下子,顺着女人的裤腿掉了出来。吧唧儿妈穿的是一条缅裆单裤,别说掉出一个孩子,十个八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吧唧一家伙就掉出来了——这是吧唧儿出生时最形象的描述,也是吧唧儿名字的缘起。

    吧唧儿的名字和那些冠以狗蹦子、套包子、小臭头、小骚头的名字相比,算不得有多么稀奇。建国、国庆、友富、福高这样的名字太正规,是拿来用作大名也就是学名的。狗蹦子等等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乳名,生命力往往比学名更旺盛和长久。它会跟着叫这个称号的人上学,娶妻生子,及至老病而死。

    从小到大,再到老,吧唧儿一辈子都是村里人的焦点人物。许多村里人都说,为啥呢?就因为吧唧儿与众不同的出生方式。

    吧唧儿之所以成为焦点人物,倒不是他多有钱,威望有多高。牛就牛在一张嘴巴上,吧唧儿善说,而且是善于说大话。东北人管这类人叫大忽悠。善说的人往往都是薄嘴唇儿,这点在吧唧儿身上得到了验证。他说话时,两片薄得几乎透明的嘴唇儿上下翻飞,飞得人眼花缭乱。吧唧儿的本事全用在了嘴皮子上,家里的几亩责任田得糊弄就糊弄,老婆子把嘴巴骂歪了也不解决问题。又没别的挣钱的道道,一家子的日子就过得磕磕绊绊,两个闺女早早就辍了学。一份让大伙看得很清楚的日子,吧唧儿却能吹出花儿来。嘴头儿上油光锃亮地出来,人问他吃啥饭,他说炖肉啊。第二天,又是嘴头儿油光铮亮地出来,人又问,吃啥饭,他说除了炖肉,还能吃啥呢。第三天,第四天,如是。天天吃炖肉的吧唧儿,还做出一副愁眉相,妈的,天天吃肉早吃烦了,赶明儿炒点醋溜白菜去去油腻。忽然有一天,吧唧儿追着一条大花猫打,那花猫嘴巴里叼着一长条的猪皮。花猫被吧唧儿追得上蹿下跳,就是不撒嘴。花猫越是不撒嘴,吧唧儿越是追着打;吧唧儿越是追着打,花猫越是不撒嘴。吧唧儿的老婆实在瞅不下去了,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地叱责大花猫,你个馋猫,快给他吧,他得用猪皮擦嘴使呢。

    秘密被老婆揭穿了,吧唧儿恼羞成怒,弃了偷吃猪皮的馋猫,反手插了堂屋的前后门儿,把女人一顿胖揍。其实,吧唧儿多虑了,他即使不插前后门儿,也没人进去拉架。吧唧儿善于打老婆,和他善于吹牛比起来,并不逊色几分。打老婆也是吧唧儿吹牛的一个资本,换句话说,只有打老婆这件事是吧唧儿吹牛内容里唯一真实的部分。吧唧儿的女人经打,不管脑袋屁股的打完了,哇啦哇啦地嚎一通就完事了,一点都不耽误吃喝。不会像别家的女人那样,要像模像样地罢上一顿半顿的饭食,再不就是哭哭啼啼地回娘家。这一点,芝麻村任何一个男人都比不了。时间长了,村里的男人和女人都恨吧唧儿的女人,这个女人该打,一身的贱肉。心里解恨,毕竟一个村里住着,不好凑到跟前看热闹。人就隐了身子,放长了视线,拉长了耳朵,让噼里噗噜之声滋润一下干渴的心灵。

    眼咋青了呢?

    这就是村里人不厚道的地方了,明知故问。

    要不是冲着两孩子,早离儿他了——吧唧儿女人咬着牙切着齿。

    这好的媳妇真舍得打,又因为啥呀?

    吧唧儿媳妇是见不得别人说她好的,满腔子的感动和委屈给了她无穷的力量,让她有勇气再把那块无辜的猪皮供出来一次。于是,抱柴禾的腰就直了起来,准备让猪皮在舌头上亮相了。这时,女人远远看见抽着纸烟歇息的吧唧儿,从门槛上站了起来。就赶紧用牙齿将舌头咬紧了,藏住了差点就露出来的猪皮,又弯下腰去抱柴禾。及至抱着柴禾往院子里走,吧唧媳妇才看清,吧唧儿并不是在看她,目光穿越了她和她怀里的柴禾,向着街上的某个物体奔去。然后固定在某个物体上,眼球随着物体的移动而旋转。那样的固定,有着怎样的痴迷和向往噢,吧唧儿的女人随着吧唧儿的目光而去,目光的终极之处是个人。一个女人,一个全芝麻村最美丽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