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翻云覆雨(一)
作者:闲庭晚雪      更新:2016-01-23 22:49      字数:3397
    回到东宫,宇文川远身心俱疲,他可以无所畏惧地从容应对明枪暗箭,但面对灼人心骨的儿女情长,面对意志坚决貌柔性刚的乔津亭,他深深感到了无奈和悲凉!情到深处,竟然不是两情缱绻的炽烈缠绵!两颗心越靠越近,但距离却越来越远,只因他和她之间无奈地隔了万千重山!“旧爱新欢”不过是口不择言的气话,他又怎能不知让乔津亭萦心回肠的是他自己?

    成别思匆匆赶到,一见宇文川远,从怀中取出书信一封,恭谨地递给了宇文川远:“主上,沧州来信!”

    沧州,是宇文景微的封地,看来,宇文景微一到蓟州便有了不寻常的举动。宇文川拆封细看,看罢,哼哼冷笑,冰冷地说了一声“好”!

    成别思疑惑地望着面容阴沉,口角带煞的宇文川远,“主上……”

    宇文川远将书信递给了成别思,声音里还隐有笑意,成别思原本以为从沧州十万火急送来的定然是坏消息,却没有想到主上竟然开怀。

    细细一看,成别思大惊,书信中说道,宇文景微一到沧州就秘密地买通当地富豪,急敛财物,收编人马,铸造铁器,形势不容乐观!“主上……”

    宇文川远淡淡地看了成别思一眼,“你无须紧张,这是好事!”

    “好事?”成别思冥思苦想,犹自不明个中深意,“主上,恕别思愚钝!”

    宇文川远随手抽出了一本《左传》,翻到“郑伯克段于鄢”的章节,“你看看!”

    成别思一看“郑伯克段于鄢”六字,一下子领悟过来,兴奋地说:“我明白了!”

    “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是春秋时期的郑庄公不断地故意纵容其同母弟共叔段犯错,借其意图夺权的阴谋一步一步地显露,最后理所当然地将其诛杀的故事。

    烛影摇红,投射在宇文川远俊美的面庞上,明灭不定,两束寒芒穿过黑夜的迷蒙,坚定地落在《左传》上,“他宇文景微既然想做共叔段,那就由了他,本太子虽不屑做老谋深算、奸诈狠毒的郑庄公,但也不妨效法前人!”

    成别思明白宇文川远这回动了真格,内心不由欢欣,语气也轻快了起来:“主上说的是!”

    宇文川远见成别思神色轻松,不由得揶揄了一句:“那么高兴?接下来很快就有硬战打了,到时候可没那么轻松!”

    成别思兴奋莫名:“主上,别思不怕打硬战,就怕被束缚了手脚,被动挨打!”

    宇文川远点点头,“很好,对了,国舅府那边的情况如何?”自皇后服毒悬梁,宇文川远一刻也没有放松过对商云渊及国舅府的监视,只是商云渊为人狡诈做事沉稳,竟然没有什么破绽可循!他就像一条毒蛇,随时都有反噬的可能,在宇文川远的心目中,他不知道比宇文景微难对付了多少倍。

    成别思有些沮丧,“国舅府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不过,暗探回报,前些日子里,商云渊在府中寝室了痛骂哈萨奇多是废物!”

    宇文川远眼中一亮,看来,乔津亭的直觉是对的,哈萨奇多突然的率众前来索取城池果然是有原因,敢情,商云渊已然犯上了通番叛国的大罪!“通知暗探,一刻也不可放松对国舅府及商云渊的监视,并随时回报情况!皇后那边,也切忌放松……”

    成别思犹豫了一会,迟疑着,正想开口,宇文川远疲惫地在软榻上躺了下来,伸手揉着阵阵隐痛的太阳穴,闭上眼睛,“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成别思皱了皱眉头,“主上,为什么不阻止国舅进宫?”切断皇后与国舅的联系不是更好吗?为何宇文川远还在皇帝面前恳求皇帝让商云渊隔日进宫探望皇后?

    宇文川远“呵呵”一笑,“别思,如果你整天不开口,本太子可能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一旦你开口了,我自然可以从你的话语中捕捉到某些东西来,我让商云渊进宫也是这个道理,你明白吗?”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宇文川远无非是想借着皇后与商云渊碰面的机会,从他们的口中探讨阴谋的端倪!

    这一切是思虑得那么的周全,成别思再无疑虑,宇文川远已撒下了渔网,就等着鱼儿自己上钩了!

    宇文川远却叹了一口气,睁开眼睛,久久的,盯着摇曳不定的烛焰,神情专注却又茫然,带着一丝怅惘和伤感,缓缓地吐出了几个让成别思意想不到的字眼:“别思,你真心地喜欢过一个人吗?”

    成别思一阵错愕,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宇文川远与乔津亭相互倾慕的情事,他是知道的,白天里,国事虽然琐碎繁杂,但宇文川远却始终神采奕奕,心情极其欢愉,为什么仅仅一个时辰的功夫,主上却失魂落魄,孤独、落寞却又无奈和苍凉?

    “主上……”成别思担忧地轻呼了一声,宇文川远挥挥手,“没事了,你去吧!”

    成别思一走,宇文川远从软榻上坐起来,深深地,将头颅埋入手掌心中,许久,“来人!”

    内侍总管近前,低眉弯腰,“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宇文川远沉吟了一会,狠下心说:“从明日开始,将思耿禁足书房三天,除了递送食物之外,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太子妃!”

    内侍总管的心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宇文思耿向来聪慧,深得宇文川远欢心,多年来从未有过深责,为何这次竟是如此的苛责?

    “还不快去?”凉夜里,宇文川远的声音如浸满在冰水里,冷意嗖嗖!

    内侍总管一时吓得直哆嗦,侍候宇文川远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的疾言厉色,不敢再耽搁,匆匆走了。

    窗外,树影斑驳,重重叠叠的,摇晃着夜的惨淡,宇文川远背负着双手,静默地站在窗前,凉风悄悄潜入夜,拂动着他的思绪,却无法抚慰他躁动的心。闭上了眼睛,诸事纷纭,纷至沓来,洪灾、争储、大凉国、乔津亭、萧琰、乔姮、商云渊,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在脑海中一一闪过,卷动着他,翻腾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是风雨飘摇中的一叶扁舟,在上下颠簸!

    如若在这样的暗夜,红烛暖了一室寒凉,有伊人的日夕陪伴,前途纵然是惊涛骇浪、箭雨枪林,他又有何惧?可世途坎坷,东风不解人意,吹散了大好春光!

    内心渐渐酸楚,乔津亭的一颦一笑不停地在眼前晃动,她,一个年轻的女子,为家为国,在生死荣辱之间飘摇,自己又给她带来了什么?是萧琰的明暗不定的攻击?是宇文思耿稚嫩的粗野?还是……太多,太多,无奈与辛酸相交织,在心底如迷雾般慢慢升腾,甚至模糊了他的双眼!

    宇文思耿被禁足,在东宫掀起了轩然大波,太子妃萧琰既气且怒又恨,但宇文川远的严令她也不敢公然违背,在内心痛骂乔津亭不已。其他妃妾包括乔姮在内,虽然是表面上宽慰着萧琰,纷纷到书房之外探视,但内心何尝不是幸灾乐祸?

    乔津亭闻说此事,知道宇文川远是为了还她一个公道,在告诉她,自己在他的心里是多么的重要,但这样以来,恐怕在宫里的日子更不得安宁了。

    皇帝则是不动神色,但内心自有盘算。

    一连数日,宇文川远像似销声匿迹般,东宫里新册封的良娣乔姮不仅不能与太子鸾凤和鸣,反而遭到东宫里其他妾妃明里暗里的嘲笑,笑她刚进宫便被打进了冷宫,笑她粗鄙无文,妄图飞上枝头当凤凰。太子妃萧琰对她暗示,宇文川远之所以冷落她,全都是因为乔津亭的缘故。乔乔姮自然清楚乔津亭在宇文川远心目中的位置,对萧琰的话当然信以为真,心下怒火燃烧,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宫去,萧琰就等着乔姮出错,对她的出宫不仅不加阻挡而且还大开方便之门。

    一出“端阳门”,乔姮径直前往国舅府,谁知半途就有人拦住了去路:“是乔姮姑娘?”

    乔姮傲慢地斜视着眼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你是谁?”

    中年男子微笑,恭恭敬敬地回答:“我是谁并不重要,只是我家主人已经在恭候姑娘的大驾,姑娘请吧!”说着,打起身旁马车的布帘,示意乔姮上车。

    乔姮瞅了一眼简朴的马车,又低头看看自己一身艳丽的华服,嘴角噙着微微的冷笑,“你家主人是谁?凭什么要我去见他?”

    中年男子涵养倒好,依然客客气气地:“姑娘从宫里出来,不就是要找我家主人吗?”

    乔姮脸色一喜:“你家主人是阴何情?”见男子点头,她狐疑地问:“你家主人凭什么认为我会找他?”

    中年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家主人是国舅的座上宾,姑娘的情况我家主人都清楚,别耽误时间了,姑娘上车吧!”说着一跃上了马车的驾座,动作甚是矫健。

    乔姮此行的目的正是要找阴何情,正好顺水推舟上了马车。

    乔姮与中年男子的谈话在旁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雇一辆马车那么简单,毫无可疑之初,但有人却不这么看。

    从上车的地点到国舅府原本只需半柱香的工夫,可中年男子却驾着马车在熙熙攘攘的城里绕了个大圈,见车后没有可疑的人方在一处普通的民居前停下。

    乔姮正要发脾气,中年男子躬身作了一个手势:“姑娘莫疑,我家主人就在里面,姑娘请!”

    话刚说完,屋里传来阴何情死水无波的声音:“是侄女吗?进来吧!”

    听到独特的嗓音,乔姮才去了疑心,跟着中年男子进了屋。

    阴暗的堂屋内,阴何情端坐着,一身的白衣衬得苍白的容色更加惨淡,一双过分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乔姮,不知怎的,乔姮打了个哆嗦,无来由地感到害怕。

    乔姮的神色被阴何情分毫不差地尽收眼底,笑了一笑,像阴天里好不容易挤出的一缕微弱的阳光,“侄女大喜,得皇上恩封,若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该告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