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春，木棉树还没开花。

    几辆公交车停在惠鑫公寓站，人们鱼贯而出。映春推过别人的肩，挤下车，拽了拽衣服。已是黄昏。

    公寓门口的大探灯把附近照得雪亮。摊鸡蛋饼的女人熟练地把鸡蛋磕在锅上，葱花香味四溢，摊位前贴着：摊位转让，免费传授技术。水果摊前，穿短裙的女孩正在弯腰挑选苹果，露出长的腿。穿西装的男人提着鸡蛋饼，投下背影。

    走进公寓，便看到两面贴满招租、急转租、转卖家电的广告墙纸，或大或小的字体，被风掀动一角。

    映春住在三楼。每家铁门都紧闭着，传来映春空荡的脚步回声。才进屋，就听到手机短信：映春，我要一个结婚了。大武。

    映春怔了怔，发了几个字：祝贺你！大武是她大学三年的男友，她要来深圳前，俩人分了。走到窗边，楼下的喧嚣声升腾开来。餐馆的生意永远是那么好，可见人的肚皮是人之欲望。可是自己要的到底是什么？何苦要过这样一种三餐不继的生活！想起大学三年俩人的温馨甜蜜，酸楚浮上心头，她哭了起来。揽着被子睡了一觉，醒来脑子还是空荡。惦起明天早上要到新公司报到，这是一份她找了仨月的业务员工作。爱情没了，生活还在继续。她把手机闹钟调到八点。

    映春是肖阳招聘过来的。今年肖阳刚升主管，就遇到映春这样的手下。上班没几天，肖阳就发现，这姑娘一脸的聪明劲，可没想到人那么单纯，跟客户吃饭，连喝酒碰杯都不肯，这不过是逢场作戏嘛！

    一天下班，肖阳叫住映春：“看你整天心事重重，怎么了？你这样子，等不到一个月试习期，就得被开！”

    映春抬头，打了一天电话，口水都快干了，可是对方不是开会，就是不需要。快半个月，一个单都没签，即使她把自己伙食压到每天10元，可还有房租要交。这些天，她也不敢外出，深圳的公交车费贵得吓人，要在老家，一块钱可以坐到终点的。

    “映春，这里不是老家，这是深圳，你想要养活自己，就得适应这座城市。走，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华强北路霓虹闪烁，车辆川流不息。一群西装革履的男女，谈笑风生从他们身边走过。肖阳回过头，“别看他们西装领带，每天早上只吃三块钱的炒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有时侯，脑子的弦都快崩断了。但没办法，生活就是这样残酷，谁也不愿被淘汰，你说对吧？”

    映春叹气，想想自己在学校时，真的太单纯了，把现实看得那么容易，来深圳几个月，才体会什么叫残酷。

    “城市的富人很多，一顿饭钱上万元都有。很多事情都是在餐桌上敲定的，大家喝喝酒，交了感情，又签了单，更何况，又积了人脉。朋友越多，生意越好做。”餐厅里，肖阳侃侃而谈。映春用心记着。

    “你别看我现在跟你讲这些，刚来深圳时，我也吃了不少苦。2000年来深圳，我在火车上被挤成笋。当时住在泥岗村，280元的房租，还得整天躲着房东。人啊，就是贱，放着安稳的生活不过，非要跑到这里，又能证明什么呢？”

    在肖阳的话中，映春才知道他原来在老家是一名中学教师，为来深圳，女朋友都分手了！映春骤然感到一种亲近。

    在肖阳的指导下，映春的工作慢慢上路，她学会和客户交谈，懂得场面上的交际。一个月下来，虽说没签到大单，可也签了几个小单。

    这天下午，肖阳从老板办公室出来后，显得很兴奋：“映春，你的实习期通过了，同来的三个女孩你被提拔为我的助理，祝贺你！”

    “要感谢肖主管呢！没有您的帮助，我可能到现在还没业绩。”映春一个劲地笑。

    “这算什么，我是你上司，帮助是应该的。晚上出去吃饭，祝贺一下！”肖阳诚意邀请。

    “啊，今天先不了吧，等哪天我签到大单，再专请肖主管吃饭。”映春想起房租又快交了。

    肖阳掏出一千块，瞅着映春：“是不是没钱交房租了，给，你先拿去用，发了工资再还我。”

    映春感激地望着肖阳，没有他的帮助，自己这段时日真不知怎么熬过。

    这天早上起来，映春感觉昏昏沉沉，一摸额头，有点烫，可能是昨天液化气快没了，洗了冷水澡，再加上连日劳累，就感冒了。想起今天，还有一个跟踪了好久的客户要拜访，他的公司刚开业，需要大批办公耗材。她挣扎着打电话：“肖主管，我可能是生病了，今天还约了黄总，怎么办呢？”她知道肖阳很忙，今天晚上也约了一个客户吃饭。

    “你先休息吧，黄总那边我去说。”没听出肖阳口气中的不高兴，映春又昏沉睡去。一室的静寂，泪珠悄悄沁出眼角。“砰砰砰”，映春开了门，外面站着肖阳。

    “打你电话一天也不接，担心出事，过来看看。”

    映春拿起手机，上面显示几个未接电话。“可能是睡得太沉了，不好意思。”映春歉意地笑。

    “啊，你脸怎么通红，是不是发烧了？”肖阳的手搭上她额头，“这么烫，吃药没？”

    “没有。”映春这才感到浑身无力，又倒在床上。

    肖阳转身就走，很快就给她买了消炎退烧药。吃完了，映春感觉呼吸有些平静。肖阳说：“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

    待再醒来，已是夜里十二点。肖阳还没走，坐在她的床头看书，见她醒来，笑了一下：“不放心你，现在好点吧？”又摸她的额头，“烧退了，好了，我该走了。”

    映春坐起来：“肖主管，今晚你不是还约了客户吗？”

    “哦，我推掉了。对了，你的那个客户黄总，我跟他解释了，他说让你明天去签约。这可是你的第一个大客户！”

    映春望着他，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

    “都是一个人漂在城市，同事之间不关心，还能关心谁？”肖阳说。

    “这么晚了，还有公交车吗？”

    “我住潜龙公寓，就在附近，没事，只是你这边环境挺一般的。”肖阳看着屋内的简单摆设，脸上有些难过。

    映春的眼圈有些红。她笑笑：“会好的！”

    肖阳伸出手去跟她握了握，问：“映春，你男友呢？”

    “他在老家结婚了。”

    映春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肖阳一把将她拥住。她红着脸，却找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

    “映春，你这么好的女孩！搬来和我一起住，这样既省了房租，两人在一起还能互相照顾。”

    映春摇头，虽然很想找个人倚靠，但她要证明自己。

    “那这样，你想我了就到我那去，我想你了就来你这里。现在你好好休息，记着明天还要签单。”肖阳走了，房间又静寂下来，外面的声音显得更加喧闹。

    和肖阳在一起一段时间，映春仿佛又回到大学时代，有着和大武在一起时的甜蜜。这天周末，早上肖阳约她，映春说一个大学同学来了，要去招待他。肖阳说那好吧，我只好孤家寡人了！

    映春刚准备上车，想起相机在肖阳那里，到时无法给同学拍些照片，就打他的手机，却是关机。好在她有肖阳房间的钥匙，匆匆赶过去。那个让她难堪场面从此在脑海盘旋：肖阳正和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在房间亲热。

    “你是怎么回事，不就是逢场作戏嘛？”面对映春的质问，肖阳轻描淡写的。“别以为这城市有多么单纯的爱情了，人与人之间都是利用，你不也是利用我才签了单吗？”

    映春吃惊了。这几个客户都是她辛苦跑下的，肖阳作为一个上司，有责任帮助她。面对肖阳，映春有种说不出的苦感。

    映春说：“那我辞职吧！”

    “你辞职可以，但客户不准带走。”

    映春终于明白肖阳靠什么当上主管，这个人已失了心窍，没了做人的本质。映春冷笑一声，推门而出。

    找工的日子又开始了。好在这次映春有了经验，很快找到一份项目助理的工作。这是一家房地产公司，正在开发商场，需要跟各色商户打交道。每天映春都忙到很晚，到深圳各区拜访客户，打消他们的疑虑，约好一起去看商铺。一天下来，脚都走肿了。她渐渐习惯这座城市快节奏的生活，每天就像屁股后面有根鞭子在抽着走。

    二

    对于记者江岸来说，那是一次正常采访，特区成立三十周年纪念日。对于这座城市，以前没过多的印记。这次正常的采访他没想会遇见映春，改变了两个人的生活。

    那天他本来约好下午四点，《羊城晚报》的记者从南山开车过来，然后一起去市民中心的庆典现场。可他在南油大厦等到日落西山，才知道由于堵车，那个记者过不来。眼看着烟花在空中升腾，他只好自己打的过去。当他好不容易拦下一辆的士、准备钻进去时，他看见了不停地对着大街挥手的映春，她一头齐耳短发，面目清秀，极象个学生，洁白的上衣，乳房轻颤，牛仔裤，拖鞋，休闲爽利的打扮。江岸忍不住喊她，“喂，这时侯打车很难，你到哪里，咱们共一辆吧？”

    “我要去市民中心，你去哪里？”映春的声音很清脆。

    俩人一起坐上车，相视而笑。江岸掏出张名片，递给她，映春也摸出张名片来。这一交换，便有了故事。

    当晚的烟花姹紫嫣红，挤过人群，隐隐约约便看到四处绽放的五彩烟花，虽然奇妙，但却并不能真正打动江岸的好奇心，因为此前见多了这样热闹的场景。他心里惟一的念头便是怎样选好角度拍一两张照片，完成此次出行的任务。

    就在此时，手机响了，是个短信，就着路灯，他看清楚是映春发来的，想让他帮她拍几张照片。江岸回短信时，心里便有了打算，再见一见这个当时没看够的女孩。眼前便又呈现出一张清秀的脸，及白上衣下边隐隐的两个小乳来。借着短信的交流，他们终于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对方。

    回去时路上的人太多，出租车过不来，他们只好步行，把映春脚都走疼了。他们终于打到了一辆的士回到南油大厦。第二次约会时，他们把这个地方称为“老地方。”

    江岸喜欢看映春穿着双红色拖鞋，露出小巧的脚趾来，说话时嘴唇轻启，眼睛勾人，极性感的一个女人，江岸没敢再细看她的胸。

    “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帮我拍照。”

    江岸虽然说吃过了，但还是随映春一起走进一家餐馆。他们点了一盘猪肝炒白菜，一碗蛋汤，一份回锅肉，还有一份酸辣白菜。江岸一边拨拉着米饭，一边偷眼看映春，发现映春的手又细又白，象透明的树脂，当时就有种冲动，想摸一摸。再抬头，发现映春竟然使筷子的手与他一样，一个手指直指旁人，映春好象也发现了江岸使筷子的姿势，于是不约而同地笑，这算是最初的共同语言。

    映春没咋吃米，江岸不客气地把她的米给要过来分了一半，这在以前，江岸是绝不这样干的，因为他怕脏，一碗米充其量也就一块钱。可不知为啥，那晚，江岸就这么轻易地放下架子，在她面前，简单的几句话，他就把她当自己人了。

    吃完饭，江岸就邀请映春到他住的宾馆去坐坐。映春有些犹豫，可最终还是架不住江岸诚恳而又坚决的眼神。一进房间，江岸先把手提电脑打开，开始从网上搜索自己的名字，马上就有了一长溜作品的链接，映春边欣赏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他闲聊。

    不知不觉已至午夜，隔壁传出的关门声突然提醒了映春。她站起来说：“不早了，我该走了，”口气不置可否。其实江岸当时心底里也挺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她留下来，尝试一下一夜情，然后各奔东西；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走，希望她不是那种轻浮的女人。这样才有发展成恋人的可能。

    待到真正把映春送上的士，江岸又感到空落落的。好像一夜未眠，江岸起身冲了个澡，然后忍不住给映春发了个短信，约她一起到仙湖植物园游玩。其实早在约她之前，他已约了另外一个报社的记者。

    映春接到江岸短信时还没起床，因为今天是周末。她想了想，让江岸到公寓门口等她。江岸赶到时，映春还在煮早餐，就发短信问她要不要来房间坐坐？  

    江岸上来才发现，映春住的是个很窄很小的房间，一床一桌一部电脑。江岸坐在床上，床头放着一摞书，他胡乱翻翻，大多是与销售有关的，还有一本圣经，难道她也信基督？江岸随口说：“我妈也信主。”映春看着江岸笑，眼中随之多出几许亲近。江岸问映春是哪里人？映春说是安徽人。

    “安徽也出美女啊，真太不公平了？！”江岸故作忿忿。映春忍住笑问：“安徽咋的就不能出美女？”

    这时小板凳上的电饭煲冒出一股热气，迷着眼的映春一边用嘴吹着一边细心地拿勺子搅动里面的粥。那只手又细又白，在上蹿的烟气里愈发显得透明，吹弹即破的样子。江岸都看呆了，以致于不知道映春说了些啥。

    “在想什么呢？”映春一个劲儿问。

    江岸被映春逼着喝了两碗绿豆稀饭，豆有些不熟，硬硬的。然后映春收拾碗筷，边洗刷着边听着江岸说话，她那时不时发出的笑声透着一股天真和无邪。

    看着映春换好了衣衫，江岸怕没了与她亲近的机会，便装作去帮给抚平上面的皱褶。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好闻的味。江岸狠狠地吸着，直吸到心里去。映春有点尴尬地说：“谢谢了，我自己来。”

    两个人出门，搭车到仙湖植物园去。走进仙湖植物园的一个正门附近，江岸带头踩着路中的绿化带强穿过去，映春批评了他，别再踩草地了，大自然的绿色就是这样被一点点糟蹋了。江岸当时就说映春唱高调，他是个俗人，粗人，并开始耍赖拉她的手一起穿越绿化带。映春只好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随游人走过去，在收费处，江岸拿出记者证耍特权。看门的小姑娘又不让映春进去，江岸再三解释：“我们是一个系统的，”并坏坏地朝小姑娘眨眼。

    小姑娘不认帐：“一个系统的也不行，没证得买票，”江岸便又笑，要映春去扮学生去买张半价的学生票。映春不敢，江岸看得出，这个女孩太老实了，在城市里太老实了容易吃亏，不过江岸对映春又多了些好感。

    江岸和映春虽然分开两地，好在广州与深圳相距很近，两人的约会越来越频繁。在报社看多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江岸恶心那样的工作环境，但又不愿放弃他热爱的新闻事业。只有与映春在一起，江岸才能感受到一种平时所没有过的轻松。

    四月，映春去广州看他。走在路上，江岸指着一棵树：“小姑娘，知道这是什么花吗？”那花呈红色的五瓣，鲜艳似火，光秃秃的枝头兀地绽放满树花朵，拼命绽放，颜色单调却不低调。映春仰头看着说：“不知道，只是觉得好美。”

    “这叫木棉树，是广州的市花。也叫英雄树，拼命成长，超过身边的树。人就要像这木棉树一样，努力，向上，艳艳地盛放。我要你与我一起向上，盛放。”

    木棉树下，江岸抱住了映春。

    “怎么盛放？”映春吃吃地笑。

    “请你嫁给我，好吗？”

    映春看着江岸，泪水一下涌出来。这个春天属于她，属于她和江岸。

    江岸答应映春，他要争取调到深圳工作，如果一切稳定，两年后就结婚，他实在厌倦了那种东奔西走的生活。

    很快就要到约定的日子，一大早，映春就收到江岸快递送来的鲜花。十九朵玫瑰，还沾着水珠。一张卡片露出头：你的白马王子，爱你。

    映春今天签约很顺利，原来预约的三四个客户都过来了，一下忙得不可开交，连江岸的短信都没时间回。五点才看到江岸短信：“小姑娘，七点我在‘老地方’等你，不见不散。”

    “岸，今天客户太多，忙得没时间看短信，我下班就赶过去。”

    “哈哈，他们知道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特地赶来祝贺！”江岸在短信里打趣。

    六点半时，映春才收拾完桌上文件，打了一辆的，很快融入车海中。远远的，看到江岸站在对面招手，映春刚要走过斑马线，一辆红色轿车从江岸身后斜冲过去，将江岸掀翻在地。

    映春发疯般冲过去，血色环绕了整座城市。江岸吃力的伸手，握住映春：“小姑娘——”声音嘎然而止。他昏厥过去。

    映春在医院陪了三天四夜，还是还是没能挽留下江岸。那个司机因为喝醉了酒，将会受到重罚，可是自己最亲爱的人呢？他是无辜的，他热爱生活，期望爱情，可是却意外地命丧轮下。早知道结果如此，她宁愿他当初拒绝了她，宁愿他留在广州，与别的姑娘结婚生子，健康、快乐地过完此生。

    事隔多年，当映春每一次经过南油大厦，都会驻足回头，想多看一眼这个地方，它究竟有什么魔力，让大千世界中本无任何牵连的男女，成了相亲相爱相拥相依的爱人，它是不是有着电影《七仙女》中土地化身的老槐树的神奇？如果是，那为什么不让江岸留在自己的身边？多少次她怔怔立在“老地方”，恍惚间她看见江岸面带微笑向她招手，这现实与梦幻的交替将永远地折磨着她的心灵。为此她写下了这样的诗以缅怀她的爱人：

    亲爱的，我把你丢了。

    初见到我时，

    你便拉着我的手，唠家长里短。

    你告诉我父亲年轻时的暴躁和年老时的谦逊；

    也会说起母亲年轻时的慈爱和年老时的白发。

    你跟我行走在黑夜，讲你成长路上的坎坷与平坦。

    跟我讲检察官和女友的凄艳故事；也讲四川开县井喷事件里那路边求救的小羊羔。

    那一天，你静静躺在我身边，带着黑黑的脸膛，和软软的头发。

    酲来后，告诉我这一觉睡得真甜真香啊，连梦也不会做。

    你还会在异乡的城市，带着相思的煎熬和无言的痛楚，

    告诉我说：想你的感觉，是一种想哭的感觉；有你在身边，那是一种家的感觉。

    我和你一起穿行深圳的大街小巷，

    也和你一起静静注视身边走过的恋人和夕阳；

    我和你一道走过仙湖路，也曾一同笑卧松杉树；

    我问你‘当你面对死亡的时侯，你会怎么办？’

    你说：‘执子之手，相伴阴间。’

    可是，亲爱的，

    我却把你丢了。

    我把你丢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我一个人守在这，

    人间的地狱。

    我还想听你讲故事，你的故事还没讲完，不管是好的坏的，长的短的，耐烦的不耐烦的；

    我还想跟你一起走山过海，看夕阳瞧月亮，看挑夫挑水拍村妇洗衣；

    我会告诉你木棉的花都开好了烟花还在绽放可是我的蝴蝶却飞了；

    我还想和你各拿一串糖葫芦芝麻粒沾满了我的脸可是我的鞋带却开了；

    我不会再虐待你让你半夜饿着肚子写稿饿着肚子做爱我会给你煮软软的面条和香香的青菜；

    我不会再自己只买一份肉夹馍了而让你赌气在以后的每餐饭中都要先吃两个肉夹馍；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孤单上路在陌生的城市游走像飘荡的灵魂；

    我想让我的音容笑貌依旧充盈在你的脑海，不要刻意忘记我的存在，我的呼吸；

    我等不到你年老时一个人坐在夕阳里嗑瓜籽，我还想等到年老时依旧和你坐在街道边让你一脸坏笑一脸依赖的问我‘小姑娘，又在想啥哩？’

    我不会再带着阴郁的心情生活了我会忘掉以往生活的阴郁和不快乐，

    我想让我的快乐成为你的快乐，你看桃花都开好了李树又绿了竹子又青了木棉花开了新的春天又来了可是亲爱的你又在哪里？

    此刻我的亲爱的，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话，

    如果你们在通往天国的路上看到一个人，

    他是有着黑黑的脸膛，亮晶晶的眼睛，和软软的头发，

    哦，那就是我亲爱的，

    请你们告诉他，不要孤单，不要害怕，

    我是他永远的家。

    三

    江岸还是走了，不管映春心中有多少留恋，多少痛楚。生活还是会继续，无管常人悲喜。上班后，老总叫她到办公室，说公司现在有几块LED广告屏，想成立一个新公司，让映春打理。老总很欣赏这个女孩的敬业精神，在作出决定前，他已经私下观察映春几个月。如今，是让这个女孩独挡一面的时侯了。

    映春又投入新的工作当中。制定方案、招聘人手、设计广告内容和画册等工作，她的心每天都填得满满。她不想让自己留一丝空隙，一旦停下来，痛楚就会涌上来。本以为即将到来的幸福，却在一瞬间千息万变。那一刻，映春的世界都变了颜色。没有东西，能够永存。快乐是，痛苦也是。可是痛楚明明还酿在映春心里，把她的心磨成茧，硬得谁也进不去。

    入了秋，木棉花凋尽，复又满树绿色。每次映春从树下走过，都会想起江岸的话：你就像这木棉树，努力成长，超过身边的树。映春，我要你和我一起盛放。

    可是身边的人呢？她的爱情是不是也如这木棉，开到荼靡，然后散尽？那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是相守一生的幸福。

    新公司渐渐上了轨道，广告画面也在LED屏上滚动播出，映春看着，心里有些欣慰。只是刚开始，虽说路段较好，但此处刚好在修地铁，不知道有没有客户意识到这里价值，愿意在这里投放广告？

    这天，接到一个电话：“请问是映春小姐吗？你们的LED屏是不是要做广告？”

    映春的心都‘砰砰’跳了，经联系，得知客户是家生物公司，想为新产品投放半年广告。和客户约好时间后，映春带着资料前往，地点在绿岭咖啡。

    一路上，恍如隔世，这座城市已经悄悄改变了模样。木棉花的季节已经过去，梧桐叶在街道上飘零，如踏上厚厚的秋。映春从来不知道，这座城市里竟然到处点缀着老年人的微笑。那些和江岸在一起时的木棉花，那些粉红那些舞蹈呢？

    推开厚厚的玻璃门，听到一阵熟悉的萨克斯，吹的正是《卡萨布兰卡》的电影旋律。咖啡厅里人不多，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士正侧身向这边看来，映春快步走过去，正是客户方向。刚听到这个名字，映春很奇怪。方向爽朗的笑：“爸爸姓方，妈妈姓向，没办法，他们非要结合，我就成了方向。”

    映春拿出一份报价单，方向看也没看，便说：“我问过华强北的价格，那里比这里贵好几倍。我想这里地段不错，地铁修好后，人流量会较大。你就给个实惠价格，就当多交个朋友。”

    映春也笑起来，感觉面前这个人很让人接近。她就把公司的价格和折让告诉方向，并说公司现在刚开始投放广告，合约结束后还可以再送一个月。这是第一个客户，一定要抓住，这是公司的起步。映春告诉自己。

    方向沉吟了一下，价格确实不贵，由于是新屏，不知道质量画面如何？映春看出他的顾虑，诚恳的说：“专业的公司有专业的团队，请方总放心，我们的LED屏广告也绝对是专业的。方总要不到我公司去看看？”

    “我前些时日已经看过，才约你出来面谈。感觉你很诚恳，咱们应该可以合作。”

    在映春的努力下，第一单合约顺利签约。这些天，映春直到看到方向的广告在LED屏上播出，才松口气。按照规定，她还要把播放后的效果，发给客户。虽说公司有业务人员，但由于是第一单业务，映春想一切自己先打头阵。

    映春发了个信息：“方总，我现在给您发广告播出效果，能否告诉一个网上电邮方式？”

    “可以，你加我的QQ吧，82538﹡。”

    映春加了QQ，片刻后，一个猪头像出现在她的QQ上。映春好奇的打开这个名叫花果山的QQ，首先看到签名词：你先迷茫着，哥在春暖花开的地方等你，一起去寻找那婀娜的诱惑。

    “婀娜的诱惑？”映春打了一句话过去。

    “哈哈，我想等到在深圳挣够养老钱，五十岁就退休，归乡种田。”屏幕上迅速传来回话。

    一直以为方向是个专注事业的人，没想到他的心底也有乡园情结。映春坐在那里出神，她想起江岸，想起江岸曾经说：两年后你得嫁给我，有时间了咱们去西藏看蓝天白云。

    想什么呢，木棉花开？QQ上的花果山又叫了。

    没什么。映春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发完邮件，关上电脑，她走了出去。穿过商场，夜色正好。她下意识地抬头，一弯月正悬挂在对面大厦的顶层。这多少让映春的心里生出些凄凉。她默默站了一会，夜风吹拂着秀发。不时有行人匆匆，车辆的喇叭起伏。街头传来歌声：“我和你吻别，在这无人的街……”

    映春想，我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春天再也不会有花开的痕迹了。江岸，他差一点点燃了我的盛宴，他是我生命中最好的季节。

    春去了秋来，夏过了是冬，也许人生本就没有收获，有的只是虚无。所谓生命的盛宴，终也抵不过命运的苍凉一笑。

    映春每天忙碌着，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上班。她的心还是在萎缩下去。

    这天接到方向的电话，说要给她介绍一个客户。地点约在“老地方”。“老地方”，映春的心里又是一动。

    此刻咖啡厅响起的是萨克斯的《回家》，方向还没来。旁边穿着桃红裙的服务员微笑着问：请问需要什么吗？

    映春摇摇头。突然眼睛一亮，方向已经站在面前：“对不起，木棉花小姐，我来迟了。”

    方向穿一件白T恤，短短的头发覆盖着宽阔的前额，明亮的眼睛如湖水掠过映春的脸。映春微微低下头去，第一次发现他的英俊。江岸说，她低头时最惹人爱怜。

    方向看着映春的眼睛：“映春，你要快乐起来，不要这样憔悴下去。任何事情，你为什么不能换个角度，换个思维呢？把心胸开阔起来，学会遗忘学会理解学会容纳学会领悟。”

    映春笑：“方总，我不是智者。您请的客人呢？”

    “他有事不能来了，约在改天。”映春听到他低低的叹气，“是的，你不是智者，可是你有爱情。”

    “我的爱情已经死去了！”泪水慢慢涌出映春眼眶，默不作声，悲伤却想肆无忌惮。秋天的阳光下，恍惚看到江岸熟悉的身影。她曾那么接近幸福，可是她却丢了他。

    方向站起身，慢慢的说：“小姑娘，我们回去吧，过去的，毕竟回不来了。”

    “我，看了你空间的所有日记。”他又慢慢说道。“知道木棉花的含义吗？珍惜身边的人，珍惜身边的幸福。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永存。映春，你是一个聪明的女孩，你懂。”

    透过泪雾迷蒙的眼睛，她看到他一脸的真诚。那眼神那么温暖，让映春的心如熨斗般烫过，泪水漫过脸颊。

    他们走出去，站在阳光下。方向说，映春，我给你朗诵一首诗吧，是一位波斯诗人写的：

    虽然，世间万物从你手中逃走，

    也不必为此悲伤，因为它们一文不名；

    虽然，世界在你手中，

    也不必为此高兴，因为世间万物毫无价值。

    既然，更美好的世界已赋予你，

    那么，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因为它毫无意义。

    这已是三月，木棉花开了一树，满街道清香的味道。映春和方向走在人行道上，身后的木棉花慢慢飘落，掉了一地，粉红了背后的风景，和即将竣工的地铁线。回过头，映春又看到木棉花盛开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