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伤痛无言
作者:子薇      更新:2015-08-25 10:18      字数:4620
    “大姨,大姨父还在寻找那个女人吗?”小柔直着嗓子问。

    “是的。我也后悔不应该找叶玲珑打听闫绿珠的情况的。你大姨父知道叶玲珑打电话告诉闫绿珠妈那件事情后,怀疑是我刻意安排的,为此,他对我冷淡了很多。没办法,只要他不离婚,就糊着过吧。”蓝田眼神迷茫地盯着电视机屏幕。

    “这件事又不是您的错,我就没见过您这么好性子的人!靖宇哥哥也真是个男子汉大丈夫,能伸能屈,父母这等大事,他都不干涉,真是的!”小柔内心愤怒的火焰一下子窜上来,她声音的分贝明显提高。

    “靖宇是个性格内向的孩子,也是个宽容豁达的孩子,我看人一向很客观,我夸他并不因为他是我的儿子。自他懂事以来,我和他爸的感情淡漠了很多,他虽然不说什么,但心里是很有数的。他爸在外面有女人时,他正在读高中,一点搞不清楚。后来,知道了,已是事过境迁。为他爸冷落我的事,他找他爸谈过,谈了很久很久,谈话结束后,他表示理解他爸的感情,不干涉父母的感情生活。后来,他又跟我谈了一次,希望我能振作起来,劝我不要把他爸看得太重了。”蓝田的眼圈有点泛红。

    “我真是佩服那个女人,跟你姨父爱得死去活来的,却说离开就离开了,看来能干大事的女人,处事就是不一般。她的突然离开,不仅出乎你姨父的意料,也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你姨父在她突然离开这件事上,一点没回过神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些天,他整个人一下子傻了、痴了,三魂丢掉了两魂半。他从情感的高潮一下子被人推进痛苦的深渊,难以承受,从他的角度想想,也能理解。”蓝田像跟小柔说,又像是呓语。

    客厅里的柜式空调丝丝地往外冒着冷气,电视机正在播放蒋雯丽、陈道明主演的《中国式离婚》。两个人不再说话,无精打采地盯着电视机,眼神分明地游移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蓝田卧在宽阔豪华的枣红色真皮沙发一角,人越发地显得瘦弱可怜,天花板上的一圈镶嵌式小灯泡透出幽暗朦胧的光波,神秘凄冷地映照着蓝田没有表情的脸孔,它们宛如一只只心怀叵测的眼睛,竭力地揣测着蓝田那点私密的心思。

    柔和灯光下的蓝田的脸孔,在小柔看来,透着静谧雅淡的美。幸好,蓝田一直都是纤瘦的,面部皮肤没有经历大起大落的扩张与收缩,还算得上紧致,虽是五十岁的女人,看上去还没有老得令人恐怖。

    “小柔,这个暑假,你不用做功课,多住阵子。白天我上班,你去外婆那儿,陪陪两位老人家,晚上就在我这儿睡觉。”蓝田的声音显得楚楚可怜。

    “好的。大姨,我打个电话回家。”小柔一边说,一边拨通家中的电话:“老爸……”不等小柔把话说完,电话的听筒里就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老婆,你宝贝女儿的电话。他妈的,真是该死,我他妈的整不死你……”

    “大姨,老爸一定又在打电脑游戏,迷死了,电话都没心思听。别看老爸凡事都对老妈言听计从,但对于老爸痴迷游戏的毛病,老妈可是一点辙没有。”

    “什么你宝贝女儿,难道不是你的女儿?就知道打游戏,什么德性!”蓝玉的语气有些无奈,更多的是责备。“小柔,不要淘气,不要惹外公外婆生气,知道吗?在大姨家还好吧?”

    “我多大的人了,还会惹外公外婆生气,真是超多余的担心。我晚上在大姨家睡觉,我跟大姨的感情,你们还不清楚吗?怕您和老爸不放心,所以打个电话回来问候一下 。你们都好吧?”

    “我们都很好。你打算在芜湖呆多长时间?”

    “我好不容易熬过高考,想多呆阵子,陪陪大姨。”

    “好,听大姨话,回来之前,提前打电话告诉我们,我们去车站接你。”

    “好的。”电话挂断。

    “小柔,冰箱里有我今天才买的哈根达斯冰淇淋,喜欢吃哪种口味,自己去拿。”

    “我今晚不太想吃。”

    “那你去洗把澡,回头我们去房间躺在床上看电视。你愿意穿哪条睡裙,自己去衣橱拿。”

    “嗯。”

    小柔从洗澡间出来时,蓝田已经靠在了卧室的藤椅上,电视机里播放着的还是《中国式离婚》,墙壁上的空调显示屏上分明地显示出26℃。

    蓝田眼神慈爱地盯着小柔,一件黑底碎花吊带真丝睡裙裹在修长饱满的身体上,彰显着小柔美妙绝伦的美丽芳华,失去乳罩约束的乳房信马由缰地挺立着,小巧的乳头若隐若现,肆无忌惮地呈现着青春的激情和张力,柔波式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开来,细腻白嫩的肌肤散发出淡雅莹润的光泽。“小柔,你真漂亮!你高考第一志愿北京外国语大学,把握怎么样?”蓝田的声音如梦似幻。

    “应该没问题!”小柔的口气很笃定,很自信。“老妈说我就像大姨年轻的时候,从小,我们三人走在一起,人家就说我是大姨的女儿,身材修长,不像我妈的身材那么蠢笨。真搞不懂,结婚都二十年了,老爸还拿老妈当宝贝,有时当着我的面都管不好自己,搂着老妈喊宝贝。”

    “你这丫头,说起你爸妈,从来就没大没小的。其实我和你妈这个年龄的女人,胖点好,显得有风韵些。我年轻的时候瘦,那叫苗条,而我现在的瘦,叫干巴。”

    “哪儿啊,大姨,您最大的缺点就是不自信。”

    “算了,丫头,别安慰我了。哪能个个都像你似的,整个一上天的宠儿。女人的自信是要靠男人来证明和确认的。不说这个了,靖宇这孩子,房子已经装修好了,和女朋友早住在了一起,就是不急着结婚,我们也拿他没办法。问他们什么时候结婚,都说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两个人一起来吃饭的次数也越来越少。如今的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没法比,我们是落伍了。”

    “靖宇哥哥和夏溪姐姐俩人的感情很好,您就不要烦他们的神了。”

    “是啊,我也烦不了。我现在真的轻松,护理部副主任这个职位,说重要,重要得很,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没有多少实质性的事情。想想以前,靖宇小,动不动就生病,那时,家务事重,护士长那个职位责任又大,身体上很苦很累。但再苦再累,人很开心,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时我跟你姨父感情好。现在,事务轻松,物质富裕,心里却天天空落落、冰冷冷的,觉得生活没意思。你姨父一直觉得亏欠了闫绿珠,这是他的一个心结,可能这辈子再也无法打开。自从那个女人离开了芜湖,原本工作节奏就很快的你姨父,简直成了一个工作狂。以前在华源公司时,大家比较了解他,比较适应他,到了政府,那边人刚开始不了解他,不适应他的工作作风,背后骂他‘5+2,白加黑’。”

    “什么叫‘5+2,白加黑’?”

    “‘5+2’就是五个工作日加双休。”

    不等蓝田将话说完,小柔便会心一笑:“我明白什么叫‘白加黑’了,真有意思。”

    “他如此狂热地工作,一来,为了排解思念闫绿珠的痛苦,二来,尽量减少跟我接触的机会。自那个女人消失后,他对我的态度冷得像一块冰,我们的生活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能不能叫冰河时代?我心里很清楚,如果他能找到闫绿珠,随便什么时候,他都会毫不犹豫地跟我离婚。”

    大姨彻骨寒冷的话语,让小柔禁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大姨,您不要想得太多了,怎么可能呢!”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短短的一生,真爱上一个人不容易,缘分天定,没有办法的事。你姨父年轻时爱过我,但是与他对闫绿珠的感情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了。”蓝田的声音有些哽咽,她端起身边圆形玻璃小茶几上的一杯白水咕嘟了一口。

    小柔没有接话,认真地听着大姨的唠叨。她非常可怜大姨,但她无能为力,她无法拯救大姨出情感苦海。

    “小柔,情感上的事,谁能说得清呢?你还小,很多事情你还不能理解。夫妻之间,到了,也就是一份亲情了,对他,我不再有什么奢求,只当他是我的兄弟吧。只要他眼里还有这个家,还尽他应尽的责任,我也就别无所求了。毕竟我们之间还有靖宇,他永远都是靖宇的爸爸,这就够了。”

    ……

    小柔听着大姨那近乎呓语似的嘀咕,心里老大的抹不平,这么多年了,姨父还在寻找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真是魔力无边啊!她想等姨父出差回来,愤愤地甩脸色给他看,但又能有什么用呢?她一边心疼着大姨,一边痛恨着姨父,心里翻腾过来,倒腾过去。到底年轻,眼皮沉重得难以撑持,一会儿,便沉睡了过去。

    看着睡得恬静的小柔,蓝田胸腔中母性的柔情呼啸而来,她时常觉得小柔就是自己的女儿,而小柔呢,对于她这个姨妈也是百般亲昵,她时常说自己有两个妈,一个亲妈,一个姨妈。想到此,蓝田的脸上浮起一抹温馨的笑容。

    她关了电视机,合上房门,踱步来到开放式的阔大阳台上。芜湖属于滨江火炉城市之一,尽管是夜晚,气温还是炙手可热,但小柔的一番话让她的心田掀起一朵朵细碎的浪花,那些浪花于她偏凉的体质是一帖降温剂,她感到孤独无助的凄冷。在年轻的小柔面前,她把自己伪装得尽可能的坚强,她的确是努力让自己不在意业成的举动,她一直努力着努力着。曾经,闫绿珠在芜湖时,她天天提心吊胆,生怕业成哪天态度万分坚决地要求离婚。原以为,闫绿珠离开了这座城市,业成就彻底安稳了,可是,事实并非如此,业成只要出差到哪座城市,就一定要到处找她。她能怎么样?去闹吗?去死吗?最终结果又能怎样?那个名叫绿珠的女人,他爱上了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倾心倾情地爱上了她,他们相爱的时候,他显得那样的容光焕发,活力四射。

    她也曾年轻过,也曾明媚鲜艳过,但终究岁月不饶人,不过弹指间,她已经成了五十岁的妇人。五十岁,曾经,那是一个庞大到赫然的数字,如今,时间魔幻般地让她与这个年龄短兵相接,她惶恐,她拒绝,最终只能安然接受,孤独落寞地接受。业成,那个她一直视之为天的男人,在她年华如陈年的绸缎丝帛般腐朽褪色的时候,他不容置疑地爱上别的女人,一个保养有方、驻颜有术、依然美丽鲜艳的女人,而且分开这么多年了,不死心,不回头。

    地处长江与青弋江交汇处的艳阳天花园,目前是这座滨江城市最高档的住宅,无数人艳羡的居所。阳台上几盆凤仙,桃红色的花朵在溶溶月色里显得格外的妖娆,与它们的热闹繁华相对映的木槿则显得有些凄凉,白天还傲然绽放的粉色花朵,这时候已经让人惊心地凋落了。楼下的一条人工水渠里,荷花恣意绽放,每一朵都沉甸甸的,盛满了绰约风姿,三三两两的青蛙的嘎嘎声,汇成了天然的催眠曲。

    如水的月华倾泻于蓝田的脸庞上,她的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没有生机。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卫校毕业后,她一直留着长发,纵使再忙碌再辛苦,都没有舍得剪掉,年轻的时候一任长发披肩,三十岁以后,她将头发盘了起来。知道业成爱上那个名叫闫绿珠的女人时,她差点去理发店把头发剪了。那一刻,对于旧时的女人,在情感受挫时总拿自己的头发开涮这一举动,她空前的理解。曾经,她是那样的坚信,业成是一个不沾烟尘、传统顾家、责任心超强的好男人,第三者插足,富易妻,那样的事情于她不过是传说、是故事,永远只能是传说、只能是故事。可是,她终于被黑色幽默了一把。不是她看不明白,而是世界变化太快啊!

    如果时光可以逆转,如果生活可以重来,她是否有能力让自己如闫绿珠一样,一直都活得风生水起?一直都在华光四射的舞台上,一任万头攒动的人们欣赏、欢呼、喝彩、艳羡、嫉妒?

    深邃辽阔的夜空中,星星清纯无虑地眨着眼睛,天真无邪、似有若无地探究着尘世间的人们或细微琐碎或波澜壮阔的绵密心思。自从业成对她极度冷漠以后,原本睡眠质量就不高的蓝田,睡眠质量更是令人泄气地下降、下降、再下降,直降到无边的深渊,她不知道何时是个了。每夜,她都要做很多很多的梦,梦里,业成坚决地要求跟她离婚,她从梦中惊醒时,大汗淋漓。有时,梦里反反复复地出现石良,那个与她从未有过肉体之亲、却让青春年少时的她视之为爱人的男人。虽然时过境迁,他们之间已天人永隔三十余年,可是,他的身影面容,依然是那样的清晰明了、可亲可暖,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年轻着、永远年轻着,一直英俊着、永远英俊着。石良,如果不是造化弄人,如果我们不是情深缘浅,如果我们能够结为夫妻,你会爱上别的女人吗?你会在我人到中年时,搂着别的女人耳鬓厮磨卿卿我我吗?你会在那个女人毅然决然地离开这个城市后,漫无边际地寻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