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觴暮紅樓 六
作者︰陳琢瑾      更新︰2016-05-08 10:14      字數︰6467
    這年中秋過後才沒多久,晴朗的天氣就越來越難得一見,有時甚至是一連幾日的陰雨連綿,仿佛是天也因這慘淡的歲月心寒不已。

    郁曼琳獨自在家中,每日的望著窗外的細雨、陰霾的天空,只覺著靈魂都像這陰郁的天氣一樣快要生出霉來。

    不知是從何年月起,這寂寞儼然就成了女人與生俱來的天敵,即便是郁曼琳這樣理性的女人也不例外。盡管她擔心再這樣與之相處下去,會令陳瑾軒再度提及那于她而言可畏的憧憬,但她卻又耐不住這樣的寂寞。她覺著像她這樣富有內涵的女人是不能容忍精神的空虛的。

    一個陰天的下午,一場淅瀝的小雨過後,郁曼琳在電話里定了一輛出租車,往那個她已然許久不曾光顧的霓裳服裝店去了。

    而這世上偏偏就有這麼巧的事情,這天下午,郁曼琳剛走進霓裳服裝店便看見一襲洋裝加身的卓依伶。雖然曾經的她自己也是每日的一襲洋裝,但如今在她的眼里,面前這個身著洋裝的女人卻很不入眼。

    但卓依伶看見郁曼琳時,目光里卻透出幾分欣賞,于是看著她情不自禁的小聲說了一句,“這旗袍穿在這位小姐身上實在美得叫人嫉妒。”

    郁曼琳將那話听在耳里,一面滿心歡喜的回味,一面就已覺著眼前的卓依伶生得很是賞心,于是也不吝辭藻的說了許多贊美的話。

    短短的幾分鐘里,這兩個女人就從陌生變得儼然重逢的摯友,從各自留洋的經歷到海外旅行的見聞,再到彼此于著裝的審美。郁曼琳與卓依伶一時間除了相見恨晚,便儼然再沒有別的詞匯可以恰當的形容他們這一刻的心情。

    然而不巧的是,解元氈卻在這個時候冒了出來,看見這兩個女人站在店里聊得甚是歡快,于是湊上前去,滿堆著一臉的笑向卓依伶介紹道,“卓小姐,這位是陸太太,是我們店里的老主顧了,和我們瑾軒少爺也是很熟的。”說著,又轉過臉來,對郁曼琳同樣畢恭畢敬的笑著說,“陸太太,這位是卓小姐,是我們瑾軒少爺的未婚妻。”

    經解元氈如此一番介紹,這兩個女人方才于彼此的欣賞頓時就化得了無蹤影,看著對方也忽然覺著是入不得眼去,只不過面上還依然是僵持著方才那一臉笑盈盈的表情。

    “那要恭喜你了,卓小姐。” 郁曼琳向卓依伶說著,還不等她答話,就又接著對旁邊的解元氈說,“對了,我今天是特地來謝謝你們瑾軒少爺的,每一次都勞煩他親自把衣服送到我家里去,實在是有些不好意思。”

    解元氈這邊剛要答話,就被卓依伶把那話給接了下來,“瑾軒現在在銀行做事,平日里忙得不得了,恐怕不會有空來店里。不過他得空的時候都會來找我,不如我替你轉告謝意,順便也代他先謝你一聲。”

    郁曼琳听著那話,心里不禁猜想,原來這許多日都不見陳瑾軒來看她,是因為他把時間都花在了這位年青的卓小姐身上,一時只覺著滿腹的醋意涌了上來,但又不好大庭廣眾的叫人看了出來,于是只好壓在心里笑著問了一句,“謝我什麼?”

    “謝你時常的光顧這里呀。”卓依伶看出郁曼琳此時心中的不快,心里這才覺著幾分順暢。卻也只是不露聲色的笑著。

    郁曼琳于是也故意玩笑一般的說,“這該要陳先生謝我才對,叫你謝我,豈不是佔了你的便宜。”

    “所以我就說是代瑾軒謝你的。”卓依伶說著故作調皮的一笑。

    郁曼琳此時的心里卻尋思著,在這里與一個小姑娘爭風吃醋,萬一被旁人看出這里面的端倪,只怕是于自己沒有什麼好處,于是這又笑著說了一句,“對了,卓小姐,我還有事,先走了,改日我們再聊。”

    “好的,那我就不送你了,路上走好。”卓依伶說著朝郁曼琳輕輕地招了招手,看著她走出店外坐上一輛黑色轎車走了,這才收起笑容,眉心微蹙著瞥了一眼解元氈。

    而解元氈這時卻沒有覺出卓依伶于他的不滿,在一旁還費解的小聲嘀咕,“陸太太怎麼這就走了。”

    卓依伶听見那話就越發的覺著這人礙眼,于是也沒看他一眼,就對著空氣說了一句,“我也回去了,衣服我改天再來看。”語盡便悻悻地走出了門去。

    解元氈這時還覺著奇怪,方才見她兩人還聊得那般愉快,卻忽然就這樣散了,竟還似乎散得有些不歡。他只覺著疑惑,女人的心思何以會如這天氣一樣的瞬息陰晴。

    幾天以後,陳瑾軒便收到了郁曼琳的一封來信,里面不冷不熱的說了些像是關心、又似乎是嘲諷的話,話題大致都與他和卓依伶的關系有關。

    陳瑾軒看著這封信便嘔了滿腹的氣,心想這郁曼琳不久前剛給自己潑了一盆冷水,這時又寫來一封信對自己冷嘲熱諷,他不知道這個女人究竟是想要在這發霉的季節發爛的城里玩出一朵什麼花來。

    但陳瑾軒畢竟是愛著郁曼琳的,這一刻盡管生著郁曼琳的氣,心里卻又不禁猜測,郁曼琳會否是對自己有著什麼誤會,才會在信里說出這一堆不冷不熱的話來。他這般的想著,滿腹嘔的氣竟也漸漸的消了,倒是尋思著次日抽空去問個清楚。

    翌日的晨曦,吹過一陣冷風,陰霾的天空就儼然被施了魔法一般一碧千里。陳瑾軒見著這樣晴朗的天氣,沒有帶上雨傘就出了門去。這日他也沒去銀行上班,只是換乘了電車,而後又走了一段路去到郁曼琳家里。

    只不過這日的天氣就像是刻意與他玩笑一般,晴朗了不過一個小時,就又隨風從地平線上吹來一片密布的陰雲,沒多久還下起了瓢潑的雨,直將陳瑾軒淋了個透濕。

    他就那樣,站在雨里,凍得發抖的手在郁曼琳的院門外摁了幾下門鈴。

    郁曼琳從樓上推開一點窗子,見著樓下的陳瑾軒,心里高興之余還有幾分得意,只覺著自己那一封信寫得高明。只是此時見陳瑾軒這樣的冷天站在雨里,心里又不禁有些心疼,于是也顧不上換衣服,穿著一條粉色的真絲睡裙便匆匆的下了樓去,順手于門邊拿了一把傘緊著腳步走過院子,去開了門將陳瑾軒迎進來,一面高舉著雨傘兩人各遮了一半,一邊輕拉著他進了屋里。

    “怎麼出門也不帶把洋傘,淋成這樣當心要感冒的。”郁曼琳關了門,手里拿著一塊手帕在陳瑾軒的臉上、頸上輕輕地擦著雨水。

    “早上出門的時候見是晴天,所以就沒有帶傘。”陳瑾軒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先上樓去洗個熱水澡,不然真要凍出病來的。”郁曼琳擔心的領著陳瑾軒上了樓,去到浴室放好熱水,又從隔壁房間的衣櫃里拿了一件陸英麒的浴衣放在里面,這才又出來催著陳瑾軒進去。

    陳瑾軒洗過澡,換上那件浴衣出來,坐在窗邊的沙發椅上,接過郁曼琳遞過來的一杯熱咖啡。喝著咖啡,他的心里忽然想,在這幢郁曼琳獨居的小樓里何以會有一件男人的浴衣,一面這樣想著,一面又想起上一次郁曼琳說過她的父親回來的事,心里于是又這般暗自尋思著,這件浴衣興許是她的父親的。他如此的希望便如此的猜測,而他那顆多疑的心卻是每刻的煎熬。

    “那麼久也不見你來,昨天我去了服裝店里,見著一個人,才知道你是快要結婚了。是忙著婚事所以沒空來看我了吧?還是有了新歡,就覺著不想再來看我了?”郁曼琳搬過椅子與陳瑾軒幾乎是促膝坐著,盡管臉上是溫婉的笑,話里也是玩笑的語氣,但這空氣里卻是隱約的有著一絲哀怨在彌漫。

    “這是听誰說的?”陳瑾軒皺了皺眉。

    “那天在服裝店里有幸認識了你的未婚妻才知道的。對了,是卓小姐對嗎?人倒是年青得很,長得也算漂亮。”郁曼琳一面這樣說著,一面又想起那天在霓裳服裝店里遇上卓依伶時的情景,忽然就有股無名之火冒了上來,語帶不悅的說,“就是可惜氣質里少了幾分風韻,言談也少了些內涵。不過大概男人是不會介意這些的。”

    听了郁曼琳的話,陳瑾軒于是付之一笑。

    郁曼琳見他也不說話,反而越發的生氣,于是挑釁的說了一句,“真是對不起,我忘了她是你的未婚妻,我這樣說她,你心里怕是要恨死我的。”

    “這話說得嚴重了。”陳瑾軒听了這話,不禁笑著說,“我倒覺著這世上的女人不是都像曼琳小姐這樣可愛的。”

    郁曼琳听了,費解的問他,“什麼意思?”這話剛說出口,她就又恍然明了的接著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覺著我是妒忌她才說那些話的?”

    “當然不是。”

    郁曼琳听他這樣說,又追問了一句,“那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只是開個玩笑。”陳瑾軒說著站起身來,“我下午還有些事情要回銀行里去辦,就不久留了。”

    “不許走,”郁曼琳嬌嗔道,“你還沒說清楚你剛才那話是什麼意思呢。”

    “真的沒別的意思。”陳瑾軒只覺著,郁曼琳方才說卓依伶的那些話無非是因為她心里的醋意,而她會吃醋倒讓陳瑾軒明白她對自己是真有幾分喜歡的,所以他才會那樣隱晦的說了一句。卻無奈郁曼琳並沒有領會他那話里的意思,反倒覺著那是什麼嘲笑她的話而一再追問。結果這倒令陳瑾軒覺著尷尬起來,心想若然真把那話里的意思說明了,豈不是叫郁曼琳覺著他是個愛自作多情的人,所以那話他是萬不能挑明的。

    但陳瑾軒走後,郁曼琳的心卻越發的靜不下來,一個人坐在窗邊,滿腦子思來想去的猜著陳瑾軒那話里的意思,總覺著他是認為卓依伶比自己好,才會以為自己說那些話是出于妒忌。她越是這樣想也就越是生氣。

    倒是陳瑾軒自從郁曼琳那里回來之後,心情卻變得好了許多,這一開心也便忘了上一回他那單純的夢想是怎樣叫郁曼琳潑了一盆冷水。此刻,他只覺著,即便不能實現那些他憧憬多年的浪漫也沒有什麼,他只要知道郁曼琳對他的喜歡是真的就已然滿足了,仿佛是世界已然在他的手中,便無須去在意失了一塊珍藏多年的水晶。

    而這如獲世界的歡喜也令他暫時的忘了另一件事、另一個人。盡管在他的心里依然清楚,他的人生距離幸福還有一段遙遠的路,但快樂總是有著神奇的魔力,只需在一杯清淡的水中滴入小小的一滴,就足以瞬間的化開一片絢爛的光彩。只是這魔幻般綻放的色彩也如雨後的彩虹一樣,是命定的短暫。

    翌日的下午,陳瑾軒從銀行回家的路上,看見一輛墨綠色的皮爾卡轎車從身邊駛過,停在前面不遠的路邊。車里走下一個女人,穿著一件淺灰色毛呢大衣,腰間一條黑色的腰帶系了個秀氣的蝴蝶結。她就那樣,站在路邊,朝陳瑾軒輕輕的揚了揚手,而後側過身去,對車里的司機說了幾句話,那司機便將車開走了,剩她一個人站在一根燈柱邊等他。

    陳瑾軒一開始就認出了那輛車的牌號,而那女人剛從車門邊踏出一只腳來,他也便知道那下車的是誰,只不過此刻的他卻不知要如何面對這個與他有著婚約的女人。

    卓依伶見他依然不緊不慢的走著,于是等不及的走了幾步迎上來,從大衣的口袋里拿出兩張電影票,對陳瑾軒說,“我這有兩張平安戲院的票子。”

    陳瑾軒看著她手里的電影票問了一句,“什麼片子?”

    “美國片,《碧血煙花》,我們去看吧。”卓依伶說著,挽住他的一只手。

    陳瑾軒看了一眼卓依伶挽住自己的手,問了一句,“好看嗎?”

    “早兩年我在美國的時候看過一遍,原來的名字是叫《Destry Rides Again》。是西部片,男人好像都喜歡這種片子的。”卓依伶說著把票放在陳瑾軒的手里,俏皮的問了一句,“你也喜歡嗎?”

    陳瑾軒既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只是開了個玩笑說︰“這英文名听著怎麼都像是從鄉下的佃戶嘴里說出來的話,這電影該不會是個美國地主收租的故事吧?”

    卓依伶听他如此一說,禁不住的笑起來,而且一路上,只要一想起他這句話來,就會忍不住的笑上老半天。

    而陳瑾軒雖說曾經是很熱衷于這類美國片,那時的他也有過一段時常將自己幻想進電影里的時光,可是如今已然不再年少的他看著屏幕上的畫面,那顆似已成熟又似未成熟的心卻始終被現實的懊惱緊縛在屏幕的外面。直至電影謝幕,心事重重的他也沒能看明白這部電影里的故事。

    看完電影,兩人去到“藍村”吃晚餐的時候,卓依伶問他是否覺著這電影好看,陳瑾軒也只是牽強的說了一句,“不錯。”

    吃過晚餐,又聊了一會兒,卓依伶這才看了一眼戴在右手上的腕表,有些猶豫的說,“瑾軒,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去吧。”這話說出來,她便盼著陳瑾軒會提出將她送回家里。雖然她知道,若然自己提出來叫他送,陳瑾軒也自然是會答應的,只是卓依伶了解他素來是不喜歡別人對他提要求,所以在說出這話之前,卓依伶也是猶豫了很久,她想著若然他不會提出將自己送回家,倒不如在這餐廳里久坐一會兒,那這晚起碼也不會那麼早就與陳瑾軒散了。

    兩人從西餐廳出來的時候,陳瑾軒站在路邊左右看了一眼,又轉過身來問了一句,“你下午和司機說好幾點來這里接你的?”

    “我只是讓他把車開回去,沒有叫他來接我。”卓依伶看著他回了一句,言語時,目光始終凝眸于他的眼神,期待著他會說出那至關重要的一句話來。

    “那我送你回去吧。”陳瑾軒說著,朝著不遠處稍為的揚起手來準備叫黃包車,但卓依伶卻拉了拉他的手說,“我們走回去好嗎?”一面說著,一面伸出手去挽住了他的胳膊。

    陳瑾軒卻嚴肅的說了一句,“現在的上海不比從前。听話。”而後將那兩個黃包車夫叫了過來。

    卓依伶看著他那一臉少見的表情,也不敢再任性,只好听他的話,坐上車去。

    卓依伶的家是深藏于弄堂里的一座公館,這公館建得別具匠心,從弄堂外往里看是一點也看不出來的,但若是走進這條弄堂,過了幾幢尋常的石庫門房子,再推開其中一道院門,便會看見一幢兩層的小洋樓,仿佛嬌羞的少女一般,依偎在院中葉已嫣紅的櫻花樹後面。

    從白色的樓門進去,腳下便是色彩厚重的地毯,極力的襯托著金色暗花的四壁。而地毯正中一朵綻放的牡丹圖上方,便是屋頂懸下來的水晶吊燈,儼然一輪明月融入了太陽的光華、星辰的璀璨。

    在如此的格局中,樓梯卻有著小巧的精致,儼然舊時的知書女人一般娟秀而內斂,貼著牆一轉一折便不經意的延伸到了樓上。

    這晚、陳瑾軒將卓依伶送到家里,原本是要就此趕著回去的,但卻逢著卓竟宜也在家中,于是少不得要拜會一下。然而就當卓竟宜向陳瑾軒問了幾句近況的空當,卓依伶就已然往陳瑾軒的家中掛了一通電話,說是兩人下午看了一場電影,天晚了,所以才麻煩陳瑾軒送她回家的,而此刻他人也正在自己的家里。順道還問了陳瑾軒的母親可否讓他在此多留一會兒。

    听卓依伶這樣說,宋雲萍自然也是不好拒絕的,何況在她的心里,陳瑾軒和卓依伶的婚事也已然定下,所以這般想來也便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只是卓竟宜卻沒曾想,這才幾句話的功夫,卓依伶就掛了一通這樣的電話,于是也只好做出一副挽留的樣子來,“瑾軒啊,你和依伶也幾年沒見了,是該好好聊聊,等你走的時候,我叫人開車送你就是了。”

    陳瑾軒也不好再回絕,畢竟在國人的相處之道中一張面子是至關重要的,不管別人真心與否,終歸也是要顧著別人的面子。

    此刻,于這三個人中,唯有卓依伶是高興的,滿心歡喜的拉著陳瑾軒的手便急匆匆的上了樓去。

    卓依伶的臥房可謂是這樓上最別致的一間,房間的天花板不是尋常那般平整的,而是高高的尖頂,內里從屋頂到牆壁都用雞翅木拼合得儼然一座木屋,木色于橫梁懸下的一排吊燈與幾盞壁燈交融的柔光中顯出溫潤的亮色,有著不染風塵的光潔。

    陳瑾軒進了這間房里,便推開朝南一扇半圓的木窗,于這窗里朝外望去,遠處的燈火闌珊盡收眼底,但耳邊卻沒有那片霓虹燈里歌舞升平的喧鬧,有的只是靜靜的風聲。

    這時家里的女佣端了咖啡和點心上來,擺在了一盞吊燈正下方的一張小圓桌上。

    就在那女佣走出房門的時候,卓依伶在她耳邊小聲的囑咐了一句,便將房間的門鎖上,而後坐在那張小圓桌邊,溫柔地看著他︰“瑾軒,坐下吃塊蛋糕吧。晚餐的時候就見你沒有吃多少,是食欲不好嗎?”

    陳瑾軒望著窗外搖了搖頭,此刻從這窗里望見的夜景令他禁不住的幾分失落,“依伶,你覺著這地方還是我們過去的那個地方嗎?”

    卓依伶心里明白他會要如此問的原因,于是只對他說了一句,“失去的總有一天會回來的。”

    陳瑾軒听著這話,心里只覺著幾分淒涼,不禁一聲短嘆,“我已尋不見一扇窗來看我昨日的風景,縱使有朝一日那昨日的風景掠過窗外,想來我也是見不到了的。”

    “是又想起舊時的年華,還是那舊時年華里的風景?”卓依伶走近他的身後,只微微一笑,繞至窗邊,關上了那扇窗子。

    陳瑾軒這才轉過身來,淺笑著說了一句,“舊時的年華也好、風景也罷,都已是過時的了。如今,日本人固然是可恨的,但那些甘為人犬的國人更可恨。”

    “怎麼又說起這個了?”卓依伶只覺著陳瑾軒變得有些反常,于是問了一句,“是遇著什麼不順心的事了嗎?還是在銀行工作得不順利?”

    “沒什麼,只是想著如果……”陳瑾軒終歸是沒有把那心里的話說出來,他終歸還是提醒著自己,這是在卓家。于是轉而就面露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坐在那張小圓桌邊,端起已然微涼的咖啡細細的品了少許,淡淡的笑了笑說,“算了,不說這些了。”

    卓依伶听著他的話,她忽然覺著,陳瑾軒已然不再是過去那個她自信十分了解的少年,如今、似乎有著太重的心思潛藏于他平日里庸碌的生活下面,又因他深深的城府而叫人不得知曉。盡管這一刻的他依然是有著紳士一樣的儒雅、聖人一般的溫和,但卓依伶知道,如今的陳瑾軒就像是一片寧靜的海,而海的寧靜是終不會永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