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明远造访云昊天的同一天，二〇一四年七月十三号，早上八点。

    杭宁高速湖州往杭州方向，距离杭州三十八公里处，一辆“浙A”牌照的红色马自达以120码的速度，快速行驶在高速上。

    周晓红必须在赶到公司前，先把儿子送到学校。

    她由于起得太早，头发都没来得及梳理，白皙的皮肤配上有些凌乱的长发，一身白衬衫加黑短裙的职业套装，彰显着成熟女性的独特魅力。

    她注视着前方问：“欢欢，早饭吃完了没有？”

    此时，汽车电台里正在发生着一场激烈的辩论，这是她每天早上都要听的节目，主要是对当前的社会现象展开一些讨论。

    今天讨论的是关于：雾霾笼罩全城，到底该怎么治理的话题。辩论双方各抒己见，时不时会有车友参与互动。有的说：要加强对建筑工地文明施工监督监管，让各工地采取切实有效的防扬尘措施。有的说：要控制汽车尾气排放，众说纷纭。

    “欢欢！”

    她把收音机音量关小再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反应。

    她松了油门降低了车速，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欢欢一手拿着豆浆一手拿着包子，两只手都耷拉在腿上，豆浆还滴落在座椅上，斜靠在车窗睡着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就在她回头的一瞬间，突然猛踩刹车，身体猛烈向前急速摇摆，同时响起一阵极其刺耳的刹车声和撞击声。

    汽车飞速地撞向前方一辆大货车。

    红色的马自达钻到大货车尾箱下面，只有车厢尾部还露在外面，地面上轮胎与路面摩擦的S形痕迹上冒着阵阵青烟。

    俞海洋像往常一样，早早地出门上路，他习惯性地打开收音机。

    现在紧急插播一条路况：今天早上八点左右，杭宁高速往杭州方向一辆车牌为浙A05376的红色马自达追尾一辆大货车。马自达撞到货车尾部，目前车内伤者情况还不清楚，请过往车辆注意避让。事故已报告高速交警前往处理，本台将持续关注事故状况。

    他心里一颤：这个车牌号码怎么那么熟悉？

    他将车缓缓停靠在路边打起双跳灯，快速地掏出手机。

    他问：“小王，到公司了没有？”

    小王答：“俞总，我还在路上。”

    他说：“你现在把车靠边，我有话问你。”

    王海涛是易天公司的技术部门经理，主要负责汽车智能安全系统的维护工作。现年二十六岁，毕业于杭州电子科技大学电子机械制造与原理专业，对机械电子尤其是汽车电子技术很有研究，进公司两年来，已经从一个毛头小子升为技术部门主管。

    小王说：“俞总您说。”

    俞海洋问：“你还记不记得上周三在骏马4S店安装了一台红色的马自达，车主是个女的，长得还挺漂亮。”

    小王回忆道：“有点印象，好像是辆刚买不久的新车。”

    俞海洋问：“还记得车牌吗？刚刚有没有听收音机？刚刚发生了一场车祸听到了吗？”他连续急促地问了三个问题。

    小王停顿了一会儿说：“车牌记不太清了，车是自动挡的。刚收音机里听到在杭宁高速上有个车祸，没太注意。”小王对俞海洋这连续的几个问题问得有点发懵，还不知就里。

    俞海洋吩咐道：“你现在赶紧打4S店售后经理电话，确认一下车牌。快！”

    他脑子里拼命地想着上周三去骏马店的情景。

    那天他去拜访一个客户正好路过，就想顺便过来看看产品的销售情况，恰巧碰到王海涛在给店里几个售后人员做指导。后来进来一辆车，车主是个美丽的少妇，长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肤，打着卷的披肩长发，一套上白下黑的职业套裙，透明丝袜，黑色高跟鞋。走路不紧不慢，处处透着职业女性的成熟、性感与魅力。

    王海涛电话打来：“俞总，车牌对上了。”

    俞海洋说：“你赶紧到公司，出事故的就是这辆车。”他挂掉了电话，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杭城的七月正是梅雨季节，没下雨却有些闷热。

    整个主城区笼罩在一片雾蒙蒙之中，对于生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早就习以为常了，大街上出行的人都戴上了口罩。公园里的大爷大妈不紧不慢地打着太极拳，路上熙熙攘攘，人流车流混为一体，往来穿梭。

    雷军是被俞海洋的电话吵醒的。

    一张显得有点不太宽裕的席梦思床上，一男一女赤条条挨在一起，床的四周杂乱地散落着男人和女人的衣裤。

    雷军骂道：“他妈的，谁呀这么早？”

    他嘴里嘟囔着拿起手机，身边的女人听到了手机响，不耐烦地把头蒙在了被子里。

    手机里传来俞海洋急促的声音：“雷总，出事了！”

    他问：“咋了，啥事？”

    雷军虽然来杭州生活多年，却依旧改不了一口东北腔调。

    俞海洋说：“就在刚刚，有一台装了我们系统的车，在高速上出车祸了，现在还不知道人怎么样。我担心是我们系统的问题，系统在车辆制动数据采集上还有一定缺陷，可能和自动刹车系统有关。”

    雷军问：“小王不是说找厂家沟通解决了吗？怎么还有问题？那现在咋整？”

    他有点急了，他一向对技术不懂，更懒得参与和技术有关的讨论，产品和技术的相关工作一直由俞海洋、王海涛和厂家接触。

    俞海洋急道：“我通知小王了，让尽快他赶到公司。我马上给厂家打电话，让他们尽快赶过来。雷总你早点过来吧，不管跟我们有没有关系，都要提前做好准备。”

    他说：“我马上过来！”

    雷军挂完电话，急忙下床去找自己衣物。

    昨晚喝大了。

    每次他和张朝阳他们几个一起，都会喝得天昏地暗，他迷迷糊糊地记不清喝到几点唱到几点，只记得后来各自搂着自己的妹子开房去了。

    他虽然常出入会所，但一般不会随意和不熟悉的女人上床。床上的这个是半年前在金碧辉煌娱乐会所认识的，除了上床，他对这个女人了解并不多，名字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老家是四川绵阳的，家里有两个妹妹都在上学，家庭条件不好就出来上班。人长得还算漂亮，高挑的身材，白净的皮肤，也难看得出是常出没于灯红酒绿的风尘女子。因为漂亮会说话，床上功夫好，他只要出入会所应酬大多都会带上她。

    雷军穿好衣服，从皮包里拿出一沓钞票，数了数放在了床头柜上。

    他说：“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找你。”

    他摸了摸女人的脸蛋儿，走出房间。

    他走到电梯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又长出了一截。

    电梯猛然下沉，让他有点发晕。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回味昨天晚上那场肉战，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公司。

    雷军赶到公司的时候，已秩序井然，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前台小吴看到他进来，恭敬地对着雷军点头微笑：“雷总好。”

    小吴刚大学毕业，人长得水灵，尤其是笑起来很好看，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细眉大眼，身材匀称，浑身上下都透着年轻的气息。

    他顾不上欣赏，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看到俞海洋和王海涛一边走一边讨论着什么，朝自己办公室走来。

    两人齐声叫道：“雷总！”

    雷军冷冷地说：“你们俩进来！”

    这是一间看上去有点奢华的办公室，自从云昊天离开公司后，他重新把这里装修了一番，花费了不少。他就这嗜好，一定要让人感觉看着有钱、有实力、有派头。

    雷军说：“坐吧。”

    他走到自己的老板椅上坐定，把衣服往后拽了拽，凸显出圆圆的肚子。

    俞海洋不等雷军说话。

    他说：“我们确认过了，出事的就是上周三在骏马店装了我们系统的车主。”

    小王附和着说：“是的，我给骏马4S店的于经理打电话确认了：是一辆红色马自达，车主是个女的，听说是在一家外企上班。”

    雷军坐不住了。

    他问：“那现在能确定吗？跟我们的系统有关？”

    小王解释道：“现在还不能确定，要拿到设备数据采集分析后才知道。刹车数据采集的问题，很早就找深圳厂家提过了，他们说会尽早解决，还是有时会采集不到。”

    雷军怒道：“你们怎么搞的？不是早就说要他们解决吗？整啥玩意儿！”。

    小王刚要再说话，又咽了回去，无奈地低下头。

    俞海洋说：“深圳那边小王一直在和他们沟通，只是他们进度太慢了，而且核心技术不在我们这里，我们也没有主动权，只能等。我现在倒不是担心是不是系统出的问题，我是担心这台车是上周三装的。”

    雷军问：“这和上周三有什么关系？”

    俞海洋说：“雷总你还记不记得，上周二骏马店的于经理给我打电话说：店里没有库存了，让我们配送货。我们仓库里剩下的五十台设备刚打包好，要发给西安博鸿公司的刘总。当时我来找你商量找深圳再要一批货，可他们老库存设备都没有了，只有一批新设备。”

    雷军纳闷地问：“有这事，咋了？”

    他还没想明白，这和现在的事有什么关系。

    俞海洋说：“当时他们说这批新设备还没来得及上保险，我说过最好先不要发货，您说没关系，发过来先用着。因为骏马店要得急，所以您就直接让深圳厂家发了二十台给他们。”

    雷军急道：“当时你说骏马店货要得急，我能怎么办？”

    俞海洋安慰道：“雷总您先别急，要不您先给深圳厂家打个电话，问他们这批设备保险上了没有？如果上了，我们的损失就能小很多，如果没上那就有点麻烦了。”

    雷军拿起电话快速地拨了一个号码。

    他问：“马总吗？上周二你们发了二十台设备的保险上了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浑厚的男中音：“上周二？我找人查一下。”

    过了一会儿：“财务说保险是今天刚交的，有什么问题吗？”

    雷军瞬间皱起了眉头，他摸着脑袋，手指本能想去抓头发，可头发太短，并没有把头发揪起来。

    电话那头问：“雷总？怎么了？”

    他短暂的沉默，让对方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呆呆地说：“没事，我就是突然想起来问问，再见。”

    俞海洋和小王同时问：“雷总怎么样了？”

    雷军说：“保险已经交了，是……是今天才交的。”

    他双手抱着头，闭上眼睛，仿佛陷入一种极其沉痛的思考之中。

    俞海洋和小王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偌大豪华的办公室一片寂静，只有那台欧式挂钟的钟摆，发出“嗒，嗒，嗒……”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