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轉動的自來水筆從指尖落到桌子上，發出一聲響，驚動了正認真听副總做 presentation的人們，紛紛朝肖晴投來目光。

    站在投影屏邊的何鋒頓了一頓，敲敲屏幕提高宣講的音調，繼續。

    會後，副總秘書 Anne 王來到肖晴的座位邊，柔聲細語通知她︰“Sam 和 Sonia 請你去副總辦公室一趟。”

    “什麼？”肖晴一听一顆心就提到了嗓子眼，白皙的臉頰不受控浮上兩團酡紅。

    辦公區潛移默化形成的“傳統”不少，其中一條就是，Anne 笑眯眯來請的人大多是攤上事兒了，不是卷鋪蓋走人，就是降職降薪。

    一個何總已猛如虎，還加上 Sonia？李菁菁，人事部總監，她可是肖晴的直系上司！

    肖晴邁著僵硬的步伐走向走廊盡頭拉著百葉簾的辦公室，能听見背後傳來的竊竊私語，其中夾雜各類嘆聲詞，有幸災樂禍的笑，也有兔死狐悲的憂心。

    敲敲玻璃門，好听的男中音中斷與他人的談話，高聲道︰“進來。”

    肖晴推開門，呆了呆，走進去，準備為會議上的跑神而接受命運的安排。

    Sam 何與 Sonia 李，面帶禮貌的微笑對她行注目禮，作為這間房的主人，何鋒又指指 Sonia 旁邊的一張皮轉椅，“請坐”。

    肖晴的工作職能不直接與 Sam 發生聯系，所以這間辦公室來得不多，心想“這該不會是最後一次吧。”

    坐定後，倒是 Sonia 先入了正題︰“Cindy，你為新項目做的人事計劃 proposal我們都看過了，挺不錯的。Sam 有些細節上的問題想和你探討，你們聊吧，我旁听。”

    “啊？就這？！！”

    揪緊神經的無形之手一松開，渾身的血就驟然往大腦里涌去，一陣眩暈襲來，肖晴差點坐不穩那把靈活的轉椅。

    Sonia 心細，看出肖晴有不妥，關心地問︰“哎呀，你沒事吧？怎麼臉有點發青？”

    偏偏在這時，掛在胸前的手機震動起來，“嗚嗚”低鳴著，簡直像手機在哭。

    Sam 可沒忘會上的事，俊朗的眉間一暗，大度揚手道︰“Cindy，你電話在響，先看看是誰打的吧。”

    還能是誰？肯定是老媽午睡醒了呀！

    一天八小時工作時間里，老媽能打五六個電話過來，問的無非就是晚上吃什麼，或者電視遙控器放哪兒去了之類的無聊問題。如果肖晴加班過了八點，那就是地獄轟炸式的進攻了，為免打擾其他一起加班的同事，她隔十分鐘就得跑一趟衛生間……

    肖晴欲哭無淚，內心翻江倒海，卻又不能將情緒寫上臉，唯有尷尬地笑笑道︰“沒事沒事，最近那些打廣告的騷擾電話越來越多，沒什麼好看的。”

    是啊，啥年代了？同事朋友之間聯系，還有幾個人用電話那樣原始的溝通方式？不是微信就是 QQ。

    除了年過花甲，眼楮生出了白內障，也不太懂怎麼玩智能手機的陳思娣！

    Sam 這便“順帶”起了剛才開會中出現的插曲，問︰“Cindy，我發現最近你工作上有點心不在焉哦~該不會是家里出了啥事情吧？”

    李菁菁一听，珠圓玉潤的臉上也笑意銳減，眼底浮起一層嚴肅。

    但她是慣于維護下屬的，“隨口”幫找借口︰“是不是沒休息好？”

    掐斷電話，肖晴用一秒鐘穩定一下情緒，從容答道︰“沒有沒有，普陀那邊的商場項目要進場了，最近我壓力比較大，怕在人力安排上有不足。”

    輕巧一轉，話題就回歸到了工作上。這是肖晴的本事，也是李菁菁看得起她，當年將她從實習生提拔為自己副手的地方。

    問題是，幾年過去，肖晴始終就只在原地徘徊，好像人事總監的副手能干一輩子。

    萬福商業廣場項目，是由南通的民企盛泰投資的大型項目，總標的金額超過 4 個億，基建方面全部由豐華集團負責，可以說是豐華今年承接的一個重頭戲。

    為此全公司上下都在全力以赴地奮戰，肖晴也連續加班數月，否則拿不出那樣一份有質量的人事計劃 proposal。

    其實在肖晴進入副總辦公室之前，Sonia 正和 Sam 討論，假如 Cindy 在這次項目建設過程中表現突出，應該考慮在年底向總公司申請，為她提職一級，相應加薪。

    可會議上的表現，外加陳思娣不合時宜地給女兒打的那個電話，逼得二人不得不又暫時擱置了想法。

    小會開完，早過了下班時間，陳思娣的電話又來了，幸虧這次肖晴連手機震動也關掉了，並未產生什麼不良影響。但她臉色變得不好看的瞬間，叫 Sonia 捕捉在了眼里。

    當昏黃的暮色掩埋盡城市一半的屋頂，肖晴跟著李菁菁走出了副總辦公室。

    大多數人已下班，寬敞的辦公區空空蕩蕩的，少數留守的也在專心干自己的事情，想完事快走，李菁菁正好與肖晴談兩句。

    “Cindy，有件事，你覺得不方便可以不答，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對我說實話。”Sonia 問，眼鏡片後的眸子一閃一閃的，像裝進了兩顆星星。

    石頭越磨越禿，眼光則越磨越精銳。人事工作干了快二十年，社會上形形色色的人李菁菁就沒有沒見過的，這時不苟言笑地審視肖晴，威壓當頭罩下。

    “李總，您請問，我保證實話實說。”肖晴心里一咯　，隱有預感，趕緊垂下眼瞼、咬緊嘴唇。

    Sonia 問︰“你是不是在談戀愛？”

    干脆利落，一針見血，一個用來做鋪墊的廢字也沒有。

    肖晴卻深深明白藏在問題之下的潛台詞︰你因為談戀愛而影響了工作。

    她心亂如麻，能和頂頭上司解釋，她的確戀愛了，可魂不守舍的原因不是因為男朋友，而是因為家中老媽嗎？

    無可奈何地，肖晴點點頭，“嗯”了一聲。

    Sonia 反而松了一口氣，她最怕的不是下屬談戀愛，情緒不佳也不算什麼大事，可如果說謊掩飾，就是對她這做領導的不信任，心靈上拉開距離、關系上出現裂縫，那就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了。

    至少，Cindy 沒有欺瞞她。

    唇角一彎，招牌式的柔和笑容又掛上臉，李菁菁拉起肖晴沒拿文件的那只手道︰“都這麼大了，不該談戀愛嗎？人又不是聖賢，什麼工作和生活要分開，相互不能影響，簡直就是屁話，他何鋒當年和人談情說愛時也做不到吧。”

    “啊？這……”肖晴沒料到李總竟如此給自己撐腰，感動的一剎那，差點就掏心掏肺將母親越來越粘著她的苦惱說了出來。她是多麼需要找到一個願意傾听她，任她傾訴的對象啊！

    還好及時將沖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不要與同事做知心朋友，這條職場座右銘，肖晴是用鑿子刻在心里的。

    李菁菁今年三十九歲，兒子右右才五歲，屬于是典型的晚婚晚育、專心干事業的女漢子型人物。也正因為如此，冷落了事業沒她那麼成功的丈夫，如今家庭關系岌岌可危，二人已處在離婚爭右右撫養權的危機邊緣。

    但她私人生活上出的狀況，豐華集團里至今無人知曉，人前她始終是風風火火雷厲風行的李總，笑容之明媚可以掛在公司網站上做品牌推廣了。人後一個人躲著擦眼淚的次數，就只有她自己能數清楚。

    李菁菁撫了撫肖晴瘦弱的肩膀，老母親般慈悲地笑道︰“別這啊那的，和人家該怎麼處就怎麼處。把人里里外外都了解清楚了再做決定。如果才剛開始，想讓菁姐幫你相看相看也行，找時間把他帶過來和我喝個咖啡啥的。不過……”

    話鋒一轉。

    “最近萬福項目催得緊，大家都在全力以赴，這事不用我解釋你也清楚。所以沒辦法，就當我拜托你吧，工作上上心一點，萬事都先壓一壓。緊張時刻過去，我給你放個長假，你想怎麼放松都行，你看這樣好吧？”

    唉~兜了那麼大一個彎子，最後其實為的還是工作。

    肖晴在心中謂然長嘆，有些失望，像剛推開一扇門想欣賞風景，結果吹來一卷冷風，那扇門就又合上了，她什麼也沒看到。

    但潛意識里她很釋然，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二者不可相互混淆，絕不是屁話。

    李菁菁難得決定在晚九點之前下班，說正好開車送肖晴一段路，肖晴不好推辭，收拾背包和她一起離開了辦公大樓。

    李菁菁一身名牌，圍巾、西裝、高跟鞋還有挎包都是 LV 的，項鏈和手表是寶格麗的，就連墨鏡上也貼著 Prada 的標簽，張揚得像中國版“穿 Prada 的女魔頭”。肖晴走在她身邊，感覺氣勢好不魄人。不過幾年下來，肖晴早就習慣了，哪怕讓她把英文名從 Cindy 改成“Andy”她也樂意。

    二人走出位于浦東濱江大道邊上的豪華辦公樓，李菁菁開的瑪莎拉蒂就停在露天停車場上，走過去拿車即可。

    不過她們剛離了旋轉門，一個高大的身影就披著建築物里射出的華光奔跑了過來。

    “小晴，你下班了！”

    伴隨急切的呼喚一起到來的，是一束充滿甜香味的紅玫瑰，遞送速度太快，力氣又大，險些直接撞上肖晴的臉。

    連李菁菁也嚇了一跳，若沒借光看清那是還滾著水珠的玫瑰花，會以為半道沖出個打劫的。

    還好暮霧漸濃，不湊到鼻尖互頂的距離表情就是模糊的，否則肖晴那張因措手不及而驚悚加抗拒的臉，會將送花青年火焰般的熱情打擊成余燼。

    也是不湊巧，不遠處一盞路燈打開了，一束暖暖的黃光同時打到三人身上，男青年東方維納斯般英俊的臉龐也被瞬間點亮，李菁菁腦仁一蕩。

    如今時興叫長得好看的男人是小鮮肉，他應該不算少年了，可也當得起那名頭。

    年紀差不多在二十七八，個頭說不定有一米九。稜角分明的橢圓形臉盤上神采飛揚，劍眉下眼若烏木，眼神閃亮而坦蕩，加上細膩紅潤的透亮皮膚，稱他是女性夢中的白馬王子，一點也不為過。

    再看肖晴，勉強夠一米六的身高，彎彎的眉毛與桂圓一樣的大眼楮是生得不錯，可惜鼻梁不高、嘴巴也偏大，屬于典型的五官相加則顏值減分的普通女孩。

    從賣相上講，男方“摜伊三條橫馬路”。

    白天夠鬧心的了，下班還受這麼個驚嚇，偏偏上司正走在旁邊，肖晴心里大為毛躁，抱著的玫瑰花往男青年懷里塞回去，嗔道︰“你怎麼一個招呼也不打就跑過來？”

    大概沒料到肖晴會和同事一起，男青年也十分尷尬，老實接回花，瞎七搭八嘟噥兩聲，不知該怎麼辦。

    嗯，初看是個口不花心不野的老實人。

    李菁菁慣能駕馭大風大浪，哪會輕易給個小青年鎮住，見氣氛尷尬，笑道︰“呦，這位就是你男朋友？Cindy，見都見了，就介紹一下唄。”

    介紹自然逃不過了，肖晴心里直打小鼓，在沒打算公布戀情的情況下被迫公布，那滋味比吞芥末還嗆喉。

    她漲紅著臉，指著好事多為的男朋友道︰“嗯，我和他剛認識不久，還不像 Sonia 你想的那樣呢。”

    李菁菁笑而不語，不打斷本來就窘得快說不出話的肖晴。

    肖晴只能繼續︰“他叫馮宇舟，是……是……”

    馮宇舟大概是心疼女友，插進來解圍︰“我是打外地來的，在美團上開網約車，也是這樣認識晴晴的。”

    “啊？”

    李菁菁柔和的表情瞬間垮掉一半，只是被她極為巧妙地拉大笑容掩藏了起來，不過準備伸出去握的手，悄然縮回了背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