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舞台
作者:
颜真卿 更新:2024-11-18 00:43 字数:2795
在村里的日子照过,一样的晨操、喊口号、搭台子、帮衬着村民农忙、分批排练新本子,只是这些都与郝君子无关。晨练他若在,依旧站在高高田埂上,无边无际看着日出,那目光试图穿过这厚重的黄土地,一眼望到黄海,身后是朱志更加青春的号子声,这周轮到到他当晨练队长,与刘端瑞的气势丝毫不差,却少了她那般的坚毅感,到底是对外向往好奇的青年。朱志这阵子没少往郝君子这跑,郝君子呛住路和平的事情早就传遍文工团了,朱志就关注到了里面的《互助论》,于是闲下来整日缠着他问,毕竟这是连张宏都没办法回答的问题,这是与他进入部队所接触的思想完全不同,不能说他是错误与其相背的,只是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很新奇。路和平一看见他们俩待在一起无论在哪都直接阴阳怪气开口,不住警告朱志这是分裂主义,对部队影响很大,却碍于朱志只是好奇这些不能直接抓他影响。朱志研究了好些日子,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郝君子也不再和他深入讲解无政府主义,毕竟朱志要一直跟着部队的,该支持的思想也只能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至于其他的,还是不知道为好。张宏被称作“老学究”可不仅是因为知道的多,他更擅长学习,知道什么能了解什么不该知道,名副其实的“学院派”作风,对于言论这方面,他更是避之不及,见着朱志连休息的时候都捧着小本子念着从郝君子那抄录过来的思想言论,也只能隐晦提及:“小朱,你这是从小没听过这些东西,要知道打仗就是为了证明这些话正错的,你能了解,但是要切记不可进去,最后搞得跟李洋一样,出不来了。”朱志却只一直在这些想法中兴奋,至于听进去没有就要另说了,他开始越来越向往外面。
郝君子在这什么忙都帮不上,也有些避着朱志,他若是将这些东西听进去,将来与他脱不开关系。于是他天天毫无目的的游荡于村内,农活干不会,重活干不动,甚至连本子都不用他写了,因为路科长说他对于现在人民基本现状缺少实际感悟,说白了就是脱离群众,让他多贴近于基层生活才能写出受众与人民的剧本,好让他去去身上的“洋气”。现在郝君子到像个“守村人”一样,哪哪用不上他,却又哪哪都能见到他,郝君子到处闲逛,还真让他找到了想法。在东洋的时候他觉得,他没有根,虽长于异国,但他知道,他的跟不在这,于是想着办法追溯,试图靠近名义上的故土,了解到了那里的水深火热,抱着对根的执念和责任,他开始革命,在外一腔热血,真正回来后却无计可施。他知道路和平一直看不起所谓留洋归来,即使他再迟钝也该知道是被针对了,但又能怎样,他有资格跑到上级面前去抱怨吗?再或者说了他们又会信吗?一个为部队做出贡献一步步升到副科层的位置和一个刚从东洋回来政治不明确的人的话,谁都会知道该信谁。无论再怎样想,郝君子已经兜不出这个圈子了。李洋被关了起来照顾,在文工团走之前都不会放出来的,郝君子也无法。夜里回屋开始频繁翻看从东洋费尽心思带回国的书,种类很多,大多为政治性文章和讲话,范围很广,许多都是结果他手印刷才能地下发表的文章,怔怔望着这些,止不住的又想起刘萍,即使地下工作非常简陋和危险,但有她在,总会支持他的工作和想法,二人只靠着相互慰藉,坚持数年的孤军革命,为着准确的目标工作。如今回来,同志是变多了,却寸步难行。这里真的需要他吗?这是郝君子游荡数日得出的结论,他想回去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村里依旧热闹,不用排练的人痛快搭了好几天的台子,另一边排练的也火热进行着收尾工作,这次演的是路和平的新剧本《火红的兵》,听到名字的郝君子估摸着是个前线的战场故事,但他们的剧本结局怎么也离不开大团圆结局,这是郝君子最鄙弃的,现实哪有那么多美好,负重前行那么久,最后因为时长不够就开始圆满,这样的社会是不存在的。但是反而上级就喜欢这种美好。因为现在自己的处境,更没兴趣看他们排练了,免得触景生情,越是这样,路和平就越有积极性,不住扩大排练范围,不知道给谁看。晃着晃着表演的日子也到了,日暮时分现场愈加热闹,台前台后跑着的道具人员,后台准备上场酝酿情绪的表演人员,以及坐在底下的战士。人人端坐在四四方方有棱有角的打包上,枪杆倚在胸前,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周围摆放着的是重机枪和火炮,都有人看守把握,说不定今晚就要连夜北上去徐州,或者光荣功勋归来,或者壮烈牺牲,而这场演出于他们而言意义重大。郝君子坐在最后,默默望着这些战士的背影,实际上不过是几十岁连书都没有读完的孩子,或者二十来岁倾尽所有上完大学却发现唯有革命才能解放的学生,或者一直被压迫着的底层,他们都知道,革命!用血肉堆出的新时代迟早会到来的。郝君子愣愣看着,在这种不平凡的观众面前,他发现所热爱的文化艺术是这般的不同,使他从未有过的激动和责任感,即使这部剧本与他毫无关系,即使再差的剧本,在这种情形下,也会展现出强烈的效果。
天色完全黑下来了,场里也开始安静下来,很快就开锣拉幕。讲的是一个佃农从兵的故事,一开始只知道种地,被加大税收上交最后留下少得可怜的口粮还以为是自己不够努力,于是更加卖力种地,红军路过时知道打仗还可以吃饱饭,稀里糊涂的也进来了,在一次次战场中,见证同志死亡和收复领土,见到了解放地区的农民不再依附地主,才知道打仗的意义不仅仅为了自己能吃上饭,开始了真正的革命事业,结局迅速,很快就全国解放最后家家户户为自己种田,为自己生活。刘瑞端演的就是里面的救援兵,是主角思想觉悟的一大转折,只见她扮演婉转的唱着:“战士打仗为人民,护士救兵为打仗,好男儿,且记住,唯有解放才得终……我若身为男儿郎,奔赴战场砍头颅,惜只是个女娇娥,却也救人保平安……”将一名护士虽不能前线杀敌的遗憾转化为救人的动力,刘瑞端演的活灵活现,丝毫不缺战士斗志和决绝。扮演农民的是“老学究”张宏,这是郝君子见过最像农民的农民了,不知道比在以前舞台上电影上见到的农民形象高了多少倍,他像农民朴实、粗旷甚至带着点迂腐。导演就是作者路和平,其实这部戏从专业角度根本算不上是剧场,没有舞台结构,调度指挥乱七八糟,剧情没有节奏点很平庸,甚至结局都是一样的人民解放,正想着这些毛病,猛的看见一串通红的光出现,郝君子被这种视觉吓了一跳,原来是同志们举着火把跑到了舞台边缘,倒算是个好设计,郝君子难得有不错的评价,朱志也站在底下举着火把,不住的朝他笑,虽然这部戏他只参与了背景,却高兴的好像是他主演似的。郝君子看着被映红脸颊的演员们,有些许愣神,穿着军装的战士们在底下举着火把,大风阵阵,秋风总是带着冷冽的气味,却吹不灭这精神火花。火星纷纷,犹如多多火花绽放,台上演到了最后一战前的告别,是战士们在向亲人告别,向第一次见面的乡亲们告别……这是一片古老的、贫瘠的土地,但他的人民总是坚挺昂扬,这火、这光、这歌声诉讼着他们的名字,这些籍籍无名的战士们将忘记姓名奔向战场。是的,他们将奔赴战场。
郝君子被震撼到愣了神,或许导演并为想这么多,但是他确确看到了属于这片土地的精神,他想,他该留下的,他该为了这片土地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