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文望着她那一双眼睛，心口猛然一阵刺痛，忍不住皱了眉头微微的弓了身子。刘副官见他脸色蓦地惨白，顿时大惊，赶忙扶了他，急急唤：“督军，督军！”

    半晌，宋初文艰难地缓过气来，这才僵着那张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无力的摇了摇手，“没事，缓一下就好。”

    相对于他的习以为常，刘副官更多的却是心惊，抬头狐疑的朝着站在前面的女人看去。她着一身淡蓝色旗袍，站在那里冷眼看着他们，他蓦地只觉一股凉风吹了来，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这女人真冷！”

    有胆大的男人见沈捷一个女人站在那里，不禁生出几分同情，上前几步说：“小姐，你没事吧？”

    对于这种善意的关心，沈捷回了微微一个笑容，“谢谢，我没事。”

    这个声音……

    刘副官的身子蓦地一僵，赶忙朝她脸上看去。

    分明不是，且没有一点儿相像。

    他听到沈捷声音的那一刻，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长官会那般冲动地追出来了。只是，终究只是一个声音罢了。这天底下容貌都能有相似的，声音又怎么会没有相似的呢？一年前的吴溪旁的那女子，不也是因为声音像极了夫人才成为督军府的三姨太的么？

    一直静立着的宋初文却在听到这声音的时候猛地抬起头来，狠狠的瞪向刚刚说话的男人，咬牙切齿的吐了一个“滚”字。

    那人见他变了脸色，哪里还敢多管闲事，赶忙退开一步。沈捷见状，只冷笑一声，抬脚便往戏堂子外边儿走。

    “等等！”宋初文忙叫住了她。

    沈捷的脚步顿了顿，转首回眸，“长官还有什么事情吗？”

    宋初文一双眼睛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的脸，除了那张脸，面前的这人真是像极了她，连冷笑时候的神情都是那般的相似。

    他不知道自己叫住她干嘛，只是望着她的时候，心底深处的那抹忧伤竟展露无遗，一个美梦被生生的撕裂了去。

    半晌，他艰难的摇了摇头，深吸口气说：“抱歉，刚刚是我认错了。”

    他宋初文何曾跟人道过歉？众人乍闻这声，纷纷猜测宋初文这番是为了什么。若是看上了那女人，依着他一贯的手段，纳了做妾便是，谁人也不敢弗了他的意，又何必温言细语地来点儿什么认错人的邂逅。

    刘副官看着他的眼神染上了几分悲戚，自七年前他到当时还只是军政部部长宋初文身边，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夫人相爱相离，他们之间那些解不开的，错杂的情丝最后化成天地间的一缕清风，消散得无影无踪，眼睁睁地看着他沉沦，出入酒色场所，只是为了买一罪解千愁。他身边的女人换了又换，却始终没有逃开夫人的影子，即便是那位二楼上的新宠娘娘，得了他的千万宠爱，也不过是她静坐的时候，像极了从前的夫人。

    他复又望了眼年青的长官，心中不免一阵惆怅。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的！想罢，不由提醒似的唤了声“督军。”

    宋初文只觉得又一道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在他的心口响起，好半晌，他挂着强扯出的笑容望了天花板一眼，抬了步子，踉踉跄跄的朝着楼上去了。

    刘副官跟在他身后，想要去扶他，却在接触到他外衫的时候收回了手，他想，宋初文这样的人，绝不会需要他来安慰。

    宋初文一走，堂子底楼又立即恢复了热闹，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沈捷即便是想不被关注也难了。她听到了周围的议论声，笑声，那些闲来无事的女人们挤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有人问她以前是不是见过宋督军，便立马有人说他们肯定是不认识的，刚刚只是督军认错了人而已，于是他们又谈论起宋初文将她当成是谁了的问题。归结起来，也无外乎是她大抵被督军看上了，离飞黄腾达的日子不远。又有人说豪门多恩怨，那督军府的大院儿的女人们可不是吃白饭的，哪里能容得下来分宠的，多半是要闹翻了天的。

    沈捷本就没打算再在里边儿待着，所幸转身便迈开步子出去了。戏堂子外边的空气带了几分严寒，她吸上一口，脑子顿时清明了许多。

    在英国的第三年，她遇上了当时南方司令部军政处处长段衍之，加入了南方的政府，然后开始了她的情报工作。这次盗取防城布阵图的计划本拟定为其他人来实施，可不知怎地，到了最后，她却收到了任命书，接近宋初文，盗取城防图。

    这于她来说，真是一个玩笑一般的存在。

    戏堂子里边儿依旧还在传着悲彻的女声，沈捷抬步正要走，便被人挡住了去路。是个男人，勾着嘴角邪邪地笑着，臂弯儿里搂着个女人，花枝招展，十分艳丽。她只冷眼看着不说话。那人却偏来了兴致，挑高了眉毛笑问：“小姐，十分面生啊！呵呵，对了！我叫戴尚理，是戴家三少，敢问小姐芳名？不如一起进去看个戏吧？我请！”那人说着，便要伸手来拉沈捷。

    沈捷冷冷的退开一步，勾起几分冷笑，“抱歉，我刚刚才从戏堂子里边儿出来，不想看戏了！”

    戴三少呵呵的笑着，“那正好！我对这玩意儿也没有什么兴趣，你看今天儿天不错，到明湖上游一圈儿，喝点儿咖啡也十分的不错的。”

    沈捷蹙了眉头，没有心思跟他废话，掉头朝旁边穿过去。不过没能如愿，姓戴的竟似牛皮膏药一般，甩都甩不掉。正要发怒，蓦地却听背后传来一声，“戴三少爷，真是巧了啊，您也来看戏？”

    “刘副官？”戴三少噎着声音怪叫了声，瞪着眼睛望沈捷的背后，“您今儿不用忙？怎么有空到这戏堂子来玩儿？”

    沈捷见着刘副官，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便见他调高的眉毛，皮笑肉不笑的说：“您真是说笑了，我哪儿有什么事情忙，我的任务就是保护督军，自然是督军在哪儿，我就在哪儿的。噢对了，今儿督军请客，戴少爷要不要进来热闹热闹？”

    这一番话说下去，戴三少的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呵呵的打着哈哈说：“不用不用，不叨扰督军了，我今儿约了人，去玉茗堂品茶，这就走，这就走！”

    沈捷见他逃一般的离开，不禁冷哼一声，转头朝刘副官点了点头，见着刘副官一愣，这才发现自己这样的动作似乎有点儿不适合她现在的身份，遂笑了说：“多谢你了。”

    见面前的女子眼中露出了几分探究，他掩饰性的笑笑，却蓦地问：“不知小姐芳名？家住何处？”

    沈捷笑笑，戏谑的望着他没答话。

    刘副官怕她误会，赶紧补充说：“小姐别误会，这两年皖州不太太平，小姐若是孤身一人的话，只怕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送小姐回去。”

    “不麻烦长官了，”沈捷笑，“我家离这儿不远。”她抬脚起步，却蓦地又转过身来，浅浅一笑，“对了，我姓沈。”

    姓，沈……

    刘副官愣在那里，望着女人离开的背影，竟是抬不起步子了。好容易甩了下脑袋深吸了口气转身，却见宋初文站在他身后，目光随着那抹清冷的背影飘到了很远很远，他的唇嚅动了两下，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来。

    刘副官站在他身边好久，才听到他近乎无声的一刹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