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似曾相识燕归来(2)
作者:秦照青      更新:2016-03-30 22:12      字数:2314
    悠长的汽笛徐徐拉响,蒸汽与寒风交汇,弥漫开淡白的云雾,伴着隆隆的轰鸣声驶入皖州车站。月台上人来人往,拖箱子提袋子的人挤着往外去,热闹得很。

    段衍之的目光从接车的人群中扫过,朝着某处挥了挥手。

    接应他们的是老苏,老苏叫做苏常季。五十多岁的年纪,所以只能称之为老苏了,段衍之与他的关系很好,笑着打招呼,叫了声“季叔”。

    他们上了一辆小车,不过半路上因为前边围着的人群挡住了去路而被迫停了下来。

    老苏转身说:“是宋初文!”

    沈捷一怔,暗暗吸了口气,透了窗子朝了一堆人群望去。

    人群之中,一身青色儒衫长袍的男人正搂着个受了惊的女人,手中一只短小精悍的黑色勃朗宁手枪还没收得回去,远远的,似乎还能嗅到空气中散发着的火药的味道。

    段衍之的眸子也染上了一层道不明的深沉。

    “昨天宋初文从禹州祭祖回来就带了个女人,看这情况,该是有人冲撞了他们。”老苏不紧不慢地说着,“你们这次回来,任务很艰巨。”

    他打了个方向盘,车子立马掉头。

    沈捷探出头去望向人群堆,久久,冷哼了一声,“草菅人命!”

    段衍之把目光从窗外宋初文的身上撤回来落到了沈捷的脸上,狐狸一般的眼睛又轻轻地眯了起来,一手揽住她的肩膀,“我跟阿捷真是心有灵犀,你当初在皖州的时候,见过他吗?”

    “他这样的大人物哪能没有见过,不过这两年都快要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沈捷敛着眸,言语中带着几分讽刺挖苦的感觉,抬起脸来望着段衍之笑了笑,“你之前跟我说,宋初文可能会不顾千万同胞的性命,我还不那么相信,现在信了。看他刚才那个样子,看来是没有任何怜悯之心的。”

    段衍之的眼睛还是弯着的,只是少了几分笑容,他的声音十分轻巧,像是随口说说的调子:“若是说服不成,那我们永除后患不就好了!”

    沈捷闷着不说话,许久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皖州的街道并没有太大的变化,据说是这几年,上边儿的人作风慵懒,没有下令修缮。不过这样也好,每每看着,总有几分熟悉,不至于完全的冷漠。

    沈捷走在街头,看着那些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操着一口皖州话叫卖的小商贩,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三年了。

    她离开这里三年,景物依旧,物是人非。看上去什么都还在,微微一想,却又什么都不在了。

    街道上传来报童高昂的叫卖声:“商报!商报!《怒发冲冠为红颜 督军街头开枪》!卖报咯!”

    一阵风来,沈捷竟觉有几分冷了,不自觉的裹了裹衣服,然后买了份今日的《皖州商报》。这几年,《皖州商报》大抵是换了主编,连报纸的风格都转了。头版上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些犀利的评论文体,而换成了似今日这般的哗乐大众的人物周边儿。

    她看着报纸中间那张企图占据八分之一版面的图片,男人是那般紧张的搂着怀中的女人,配上那些编辑的故意而为的文字,更渲染了几分男人的豪放不羁。她不由一声冷笑,刚要丢掉报纸,便听前方突然炸开了的一阵吆喝。

    “……诸位看官里边请!凡今日进场者一切费用皆免!小桂丹的《牡丹亭》咯!来来来……”

    戏院里传出柔柔的女声,咿咿呀呀,缠绵婉转。

    “忙处抛人闲处住。百计思量,没个为欢处。白日消磨肠断句,世间只有情难诉。玉茗堂前朝复暮,红烛迎人,俊得江山助。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她一怔,无意识地向前跨了两步,看清了戏院的名字。金东戏剧院从亲不曾见过,想来是这两年才入驻的吧。

    剧院大门前已经匆匆忙忙地摆上了戏牌子,牌子上是一副大大的宣传画,画中的人物是杜丽娘和柳梦梅相偎在梅花树下。

    剧院的小哥儿正吆喝着邀人看戏。

    沈捷并不喜欢戏曲,却异常地喜欢《牡丹亭》。

    很多年前她就在疑惑自己为什么偏偏喜欢这出戏,后来遇上了那个人,她就想,或许只因为那句: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她原本是不信这句话的,后来信了,再后来,信与不信,都没什么关系了。

    沈捷有些恍然,正想着要把自己从记忆中拉出来,一旁热心的小哥儿微微有些胆怯的朝了她走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十分干净,“小姐看戏吗?是小桂丹的《牡丹亭》,今儿进去可是免费的呢!”

    沈捷看他说话间还透着几分青涩,不由轻笑了声,“不要钱?那你们岂非要亏大了?”

    小哥儿十七八岁的年纪,想来初出社会,沈捷这一笑,不禁让他微红的脸又红了半截,笑得腼腆:“今天督军心情好,把咱戏院儿给包了,请人看戏!”

    沈捷捏着报纸的手蓦地一紧,面上的笑容渐渐隐了去,过了半晌,她才干笑了两声,应了声“好”。

    小哥儿见她应了,略红着脸带了她进去。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著宜春髻子恰凭兰。剪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

    堂子上边儿唱着的,正是《牡丹亭》第十出,《游园惊梦》。

    小哥儿朝着堂子里望了望,略微一思索,便带了沈捷去二楼,这个位置甚好,高瞻远瞩,台上的表演一览无遗。

    沈捷跟着他上去,一眼便望见了距离她不远的地方的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雪白的毛绒外套,斜斜的靠着椅背,静静的,令她感到了几分熟悉,却也没想出自己记忆中的哪个人跟她相似,直到她将脸转向她,然后不屑地扭开了头。

    沈捷想起来了,她是见过这人的,昨天在车上的时候。这个女人,正是宋初文的新宠。她不禁勾了下嘴角,转头说:“小哥儿,还有其他的位置吗。”

    小哥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憨厚的笑着,“这个位置是现在剩下的最好的了,看戏最合适不过了。”

    沈捷微微蹙眉,她的确是要见宋初文的,不过却不是在有其他女人的情况下!正想说自己喜欢清静,可以换到角落的位置,只是话还没有出口,背后就传来了声音。

    男人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喑哑,格外的吸引人。

    “怎么闷闷不乐的,戏不好看?”

    沈捷嗓子一哑,话没出口。

    三年的时间并没有让她忘记许多事情,反而,在夜深人静时,那些从前都没有刻意的记着的场景都从她的脑子里边儿跑了出来。这个声音,便在她的梦中响了多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