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念罪惡
作者︰
麥然 更新︰2024-02-02 15:14 字數︰4299
積久生灰的地宮中,陰冷夾帶著潮濕散發出陣陣霉味。幾道昏暗蠟黃的燭火搖曳顫抖著,忽明忽滅。慘淡的燭光並不足以照亮四周,卻意外的將每個人臉龐上的驚恐,映照得煞白。
本以為躲在地宮內,就可以不問世事,從而對外面那場腥風血雨視而不見。可那如悶雷一般的轟隆,如錘鐵一般的清脆,卻透過那帶有裂紋的石壁,震顫在了所有人的心頭。
霎時!
一聲巨響,大地顫抖著,連帶著一具具蜷縮在角落的身體,也在顫抖著!
投石機所帶來威懾,伴隨著建築坍塌粉碎,幾顆碎石粒從地宮頂部掉落在了幾位大臣的紫色稠綸上。
感受到性命之危,他們脫去了平日里斯文的模樣,驚叫著抱頭鼠竄到地宮的一角,縮在一團,似乎這樣才能安撫他們內心的恐懼。
人們抬起頭,怔怔地盯著搖晃的地宮,生怕一個不牢固坍塌下來,讓他們長眠于此。
但他們更怕叛軍臨下,突破死守地宮防線的士兵,讓他們生不如死!
充斥著絕望的地宮之中,除了昏暗的燭火,沒有其他多余的擺設,唯最中央端立著一把雕龍鍍金的龍椅,上面的浮雕雖不如朝堂之上的龍椅來得奢華,但也絕不是凡品。
皇帝肥碩的身軀包裹在巨大的龍椅之中,微微歪斜的冠冕、上下起伏的胸口、緊扣著龍椅的雙手、緊蹙的眉頭,無一不在顯示著他心情的不悅。
微眯的雙眼掃過周圍的每一個大臣,看著他們瑟縮膽小的樣子,心中更是不耐。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就算是文官不能以武抗敵,動動筆桿出謀劃策總是可以的吧,現在卻坐在那里悶不做聲,想想進朝之時所說的話,當真可笑!
皇帝強壓著心中的怒火,舉起桌案前的茶杯試圖喝水平復一下自己不安的心。
就在這時……
“報……叛軍已打進內宮!”一個負責隨時打探戰況的斥候,匆忙地跑進來向皇帝報告著最新的情況!
剎那間,恐懼、憤怒、不安一齊涌上心頭,交織**,捧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瞬間收緊,一觸即發。
“砰”地一聲,杯子在手中爆裂,碎裂的杯身 里嘩啦撒了一地,杯中茶水四濺,絲絲水花在皇帝的龍靴上綻開,即便透明,卻也觸目驚心。
眾大臣應聲跪倒,低著頭瑟瑟發抖不敢直視皇帝,不知是畏于皇帝的暴怒,還是恐懼于城外拋擲而來的火石。
皇帝一雙凌厲的眼神直直盯著面前跪著的斥候,語氣陰森,“到底是什麼人?是想造反嗎?”
“回稟陛下,是……是廣溪王號稱勤王前來,說是陛下受了近唐人的蠱惑,誘……誘捕齊昌王于宮中,領兵三千,又……又于城外匯合齊昌王西極鐵衛八百騎兵,現已將皇城團團圍住!”
斥候顫顫巍巍地跪伏在皇帝面前,不敢有半分虛假。
皇帝“騰”地一下站了起來,但幅度過大的動作也將面前的桌案撞翻。他顧不得因桌案的踫撞給自己帶來的疼痛,眼神幽深,幾乎擠著牙縫說道︰“那為何無人來報叛亂之事,又是誰泄露了齊昌王的死訊?”
斥候吞了吞口水,硬著頭皮道︰“陛下,近日宮廷防衛人員大換血,新舊交接還未到位,所以無人來報,叛軍正是趁此機會大舉進攻的……”
“那你是指這是朕的過失了?”皇帝喘著粗氣,一雙凌厲的眼楮望著斥候,嚇得他連忙扣頭︰“卑職絕無此意,還望陛下明鑒!”
皇帝冷哼一聲,想起當時的滿朝質疑、人心叵測,斥候看似無心的再次提起,讓皇帝心中的那剛剛續上的銀弦迎來了二次繃斷。
凌厲的眼神充滿了皇帝的眼眶。斥候分明見著那猩紅眼楮當中密布的血絲,不禁渾身發毛,仿佛自己被林中的惡狼盯上了一般,但凡有絲毫異動,下一秒就會被生吞活剝。
冷汗順著斥候潮濕的鬢角流向下頜,瘙癢卻不敢抓撓的感覺讓他面部出現抽搐。他算是明白了,陛下的興師問罪,自己無疑不是那于事無補的替死鬼。
“陛下。”
敢于在此時發聲的,整個宮廷上下恐怕也不出其二了……
站在一旁的國舅對著地上的斥候使了個眼色,再對著地宮門口微微頷首,示意他先行退下,繼而為他開口解圍道。
“陛下,此事怕是廣溪王預謀已久,早已將各路探子買通了,他們就等著一個機會呢!而齊昌王的失蹤恰好給了他一個聯合其舊部的借口進行發難。至于皇子殿下的死訊,臣不知是何人泄露,況且他素來來去無蹤,尋訪異人或里通他國,就連他的嬋娉,也是不知半分啊。”
面前的國舅已然步入中年,堅毅的五官、炯炯有神的雙眼依稀具有青年時的風采,眉眼之間與皇後極為相似。
“既然如此,那就請國舅告訴朕,廣溪王又是如何得知的呢?”皇帝微眯的雙眼直直盯著國舅。
“不管廣溪王怎麼知道的,但他知道的肯定不是全部,否則他就不會單單只慫恿齊昌王身邊的近衛隊了。或許,我們可利用這個漏洞來做文章。”國舅沒有回答,反而另闢蹊徑。
“哦?那國舅有何良策?”皇帝臉色微微緩和,重新坐回了龍座,背身緩緩倚靠在後面,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樣。
國舅雖低著頭,但眼珠不自覺往上看去,誨默難測,嘴角微微上挑,一臉算計道︰“回陛下,現下廣溪王正是借著齊昌王的借口才集合的部隊,我們大可從齊昌王的失蹤原因入手,轉移齊昌王舊部的仇恨,那麼他們之間的同盟便可瞬間瓦解!”
他的話,在此刻皇帝耳中就如同地位尊崇的老者一般,一番言論,解了懸在心頭多時的心結,讓皇帝原本暴怒的情緒稍微平靜了一些。
要是這家伙早點提醒朕就好了。皇帝斜著眼楮恨恨地想著。
“但是……”
國舅話鋒一轉,繼續道︰“這個理由只能建立在只有齊昌王舊部參與的情況下,如果朝中其他藩王或朝中大將卷入其中的話,恐怕就比較麻煩了。”
越听到後邊,原本稍微平靜的皇帝臉色再次難看起來,他望著面前搖曳的燭火冷笑著︰
“勤王?還是清君側?一個外姓的藩王,朕的家事國事他也要管嗎?還是仗著自己老子與朕的恩情,朕就當真不敢殺他嗎?”
狂笑讓地宮的蠟炬閃爍,一顫一顫仿佛眾大臣忐忑不安的心一般。
面對這皇帝的怒火,國舅似乎依然不懼,徑自說道︰
“自古以來,意圖攪起叛亂之人皆是會為自己的反叛尋求一個看似合理的借口,從而使自己變得師出有名。所以,為了防止更多的兵變,臣斗膽請求,派人過去將皇後與公主一同請入地宮避難,以保萬全,畢竟……”
國舅點到即止,並沒有繼續說下去,相信以皇帝的睿智,定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皇帝微微眯了一雙老眼,似乎想把國舅看穿。他自然明白國舅的話外音,但他也有後顧之憂,這國丈畢竟是皇後一脈之人,如果國丈參與其中,那情況便有些不受控制了。
如果國丈有參與,那麼將皇後和嬋娉公主接入地宮便多了一個可以制約的人質,國丈肯定不敢輕舉妄動;即便是沒有參與,接入地宮,也能防止此事的發生,避免產生更多難以預估的變故。
換而言之,如若皇後和公主的心向著叛軍的話,損失更是不可估量,里應外合才是最為可怕。
他心下雖肯定了國舅的提議,但表面上還是打量地看著國舅︰“你也是國丈的兒子,皇後的親弟弟,怎麼……”
“在臣眼中,現下正是國家危亡之際,一切都要以陛下和南漢為先,舍棄一些東西又算得了什麼?”國舅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讓人有些嗤之以鼻。
“天下竟有如此厚顏之人,恐怕齊昌王的死訊就是你放出的吧!”听到國舅如此“大義凜然”的話,一旁傳來了一聲鄙夷。
“張大人此言差矣,消息若為我所放出,我還會在這里自投羅網嗎?應該早就參與叛軍其中了吧。”
“你……”正當張大人要開口之際。
“轟隆隆……”
一聲刺耳的巨響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雙耳,伴隨著人們的驚呼聲,原本只有悶雷般的震動聲以及皇帝與國舅的對話聲的地宮增加了大臣的驚呼聲,地宮再次亂作一團。大臣們雙手緊緊抱著自己的頭躲在角落,驚恐地望著地宮門口……
皇帝也沒有更多的心情去發泄心中的怒火,他抓緊了座下的椅背,勉強將身子穩住,用不安的眼神掃視了周圍一圈,希望能以此尋求一個慰藉,但是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能讓自己放心的人。
“扎昆何在,為何不來護駕?”
雖然說自己也不甚喜歡扎昆,但是現下最能給他安全感的只有扎昆了。
“稟陛下,現下戰事吃緊,扎昆將軍正在前線殺敵。”一旁的侍從回應著。
皇帝只好無奈地點了點頭。
此刻,原本瑟瑟縮縮躲在角落的兩個瘦弱的文臣相互對視了一眼,一同恭敬地走上前,“微臣願請陛下恩準,出去與扎昆將軍共同殺敵!”
皇帝看著他們一臉誠懇的模樣,原本陰翳的心情頓時舒展開來,心下大為欣慰。沒想到在此存亡之際,如此瘦弱的文臣也有這種殺敵報國的決心,何愁我大漢不興啊!
他贊賞地看了二人一眼,“哈哈哈,好,朕準了!來人,為兩位大人取來兩柄寶劍,賜予他們建功立業!”
旁邊的小太監應聲前往內室之中取來寶劍,雙手捧著舉在皇帝面前。金光閃閃的劍身,劍穗在大地的震顫中微微晃動。
皇帝拿起其中的一柄寶劍,遞給一個比較瘦弱的文臣。
那名文臣舉起那雙瘦弱的手臂,微微顫抖,似乎舉不起什麼比筆更重的東西,又何談寶劍呢?那麼……
思緒回到了不堪回想的一幕,不知何時,一道狠厲爬上了皇帝的眼角。
瞬間,寶劍出鞘,寒光閃過……
那兩只瘦弱的手臂便已經與他們的身體分離,滾落在地。
沒了雙臂的文臣在地上尖叫著打滾,斷口之處鮮血飛濺,在地上綻出一朵朵刺眼的血花。
鮮血噴濺到了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監,嚇得他當場尖叫,空氣中瞬間多了一股騷臭味。
另一名文臣早就因此變故嚇暈過去,不省人事……
所有的大臣皆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魂不附體,原本驚懼與外面的生死大戰,現在只擔心皇帝下一劍是不是會朝著自己動手,下意識地都抱緊了自己的雙臂。
劍刃上的鮮血還在緩緩的滴落整潔的地板,“滴答,滴答”的聲音敲擊著每一個人的心頭,時間仿佛靜止,煎熬籠蓋了所有人。
只見皇帝緩緩接過奴僕遞上來的白布,緩緩擦拭著手中帶血的寶劍,光滑明亮的劍身映照出皇帝那一雙凌厲的眼神。
“還有誰要請命出去殺敵嗎?”陰冷的聲音響徹在寂靜的地宮之中,顯得十分滲人。
諸位大臣眼觀鼻,鼻觀心,都低著頭一言不發,生怕皇帝注意到自己。
就連原先意氣風發的國舅都低頭不語。
看著周圍人大氣不敢出的模樣,皇帝滿意笑著點了點頭,“既然如此,把他們兩個拖下去斬了。這兒的所有人都不準出去殺敵,違者……”
皇帝看了看地上的那兩個暈厥的文臣,不再多言,但所有人都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請命殺敵?誰知道是真的出去殺敵還是所謂的通風報信呢?報誰的信?和皇後公主說皇帝要把她們作為人質,讓他們快跑?還是告訴叛軍皇帝躲在地宮,應該如何去往地宮?
這些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了。
皇帝依舊維持著沉思的姿態,回憶起之前國舅所說的轉移齊昌王舊部的仇恨,即便叛軍勢力復雜,可唯一構成威脅的,卻只有帶著復仇執念的西極軍。若是只有廣溪王一人之軍,不成氣候,自己大可不怕。
“齊昌王失蹤的借口,轉移仇恨……轉移仇恨……”皇帝嘴中反復低喃著。
“沒錯,就是唐使。”國舅聞言抬頭,大著膽子說出了皇帝含在嘴中,那呼之欲出的罪惡。
思及此,皇帝肥碩的身軀為之一動,睜開的眼楮帶著些許期待的神色,望向了尿濕褲子的太監。
“去,把偽唐使臣悉數提來見朕!”
他們可是親眼目睹了齊昌王之死啊,只要將齊昌王之死的事嫁禍到這兩個外使身上,那麼那些有勇無謀的莽夫就會把重心全部轉移到了他們身上……
皇帝坐在龍椅上,撐著肥胖的身軀冷笑著,而站在這樣皇帝身後的,是惡魔?亦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