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前先生說，這（《浮城》）是《香河》的延續，是“香河”第三代成長以後的故事。

    關于香河，我相信，未來仁前先生一定還將言及。早在《瓜棚漫筆》、《楚水風物》等作品中，仁前先生已經用速寫、用素描的方式，將地理意義、民俗意義的香河作了精準的記錄，為歷史意義、文學意義上的香河做好了扎實的準備。而通過《香河》、以及《浮城》，“香河”，這條在地理上屬于甦北平原、人文上屬于淮揚文化的河流得到了進一步確認，同時，它既久遠又廣闊的自然表情、它既溫情又狂野的抒情樣貌、它潤澤可得福、泛濫則成災的內在特質，使香河逐漸成為了一個既內涵豐富，又個性鮮明的文學地理，清晰地浮現在了當代中國文學版圖之中。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土做的。仁前先生用香河的水與土，建造起了一座里下河地區的愛情大觀園。在他的筆下，你可以看到，不管是《香河》，還是《浮城》，不管在農村，還是在城市，不管是舊時代，還是新社會，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純潔的愛情始終是人們的追求，然而，政治、宗法、倫理、地位、輿論、欲望，種種因素糾纏不清，最終總會使得愛情熄滅︰付出成為虛無，交流成為隔絕，年輕成為世故。這里有著各種各樣的感情，但是你難得看到完美的、純粹的、健康的愛情故事。頂多你看到的是陰差陽錯，是順水推舟，是亡羊補牢。在這個意義上，你可以說仁前先生寫的，並非香河，而是一條愛情的河流。這條愛情的河流富含生命力，莽撞、沖動、毛手手腳，但在總體氣質上，卻又不無哀傷、不無幽怨、不無淒楚。

    從柳春雨、柳成蔭父子的情感經歷來看，你可以說，香河既是一條覺醒的河流，又是一條盲目的河流。你還可以說，香河既是一條勝利的河流，又是一條失敗的河流。再退後看，在柳氏家族，在香河的鄉村政治圈，在更廣闊的楚縣政治舞台上，在柳翠雲、在香元書記、在陸小英副書記、在副縣長朱蕊身上，同樣可以看到這種感情上的矛盾和糾結。這一班香河兒女，仿佛中了魔咒一般，一個也走不出某種由來已久的情感“怪圈”。

    這種悲劇性的因循，固然由于他們個人的性格弱點，受限于他們的認知水平，但是，這一班人更加無法抵擋的，是命運在一個特定的空間節點、尤其是時間節點上對他們的撥弄。經濟的發展、政治的架構、社會的交往、文化的斷續，匯成一個強大的中心，恰如法海之缽，不容自主地將他們通通吸進，在時代的漩渦之中或沉或浮。柳春雨、柳成蔭們身處的這個時代，可以說是一個一蹴而就、輕而易舉的時代，也可以說是一個輾轉反側，求之不得的時代，還可以說是一個前有絕壁，後有懸崖的時代。一個去舊的時代，一個革新的時代，一個變化的時代。然而去舊談何容易？！革新往往荊棘叢生！變化讓人措手不及！在這個意義上，你可以說仁前先生寫的，也並非愛情的香河，而是一條時代的河流。這條河流嚴厲、迅疾、喧囂，它裹攜一切︰個人的雄心與柔情，家族的眼前之事與長久之計，地方的經濟與政治。這條河流從不作評說，也沒有時間評說。

    現實尷尬，愛情是其中一種。而尷尬的愛情，則隱喻著現實之吊詭。柳春雨背叛了愛情嗎？柳成蔭終于得到了愛情嗎？河因何而香？城因何而浮？生活就像斷臂的維納斯︰完整的、完美的她，只存在于人們的幻想和想像之中。而殘缺的她、遺憾的她，則成為一種常態，不斷地引起人們的圍觀和議論。

    愛情是一個現實，又是一個隱喻。人之所入，定非恆河。在《香河》中，香河可以說是自然經濟、計劃經濟的河流。在《浮城》中，香河可以說是商品經濟、市場經濟的河流。它使得浸淫其中的柳春雨、柳成蔭心思難猜、面目模糊，然而，因為這父子二人、因為那麼多男女的感情的依附、感情的投入，因為一個特殊年代的陽光與月光，一個特殊年代的風、霜、雨、雪，因為人事更迭，因為歲月流轉，香河成為一個粘稠的、渾厚的、復雜的存在，成為一條難以言說的內涵之河，成為一條散發著幽微光芒的精神之河。

    在廣闊的時代里，一條河流，只是一個小小的角落。在悠久的河流里，一個時代，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我們的幸運在于，在這個紛紛擾擾的時代，仁前先生讓我們看到了那條叫做“香河”的河流。而在不動聲色的“香河”中，我們則看到了斑駁陸離的一個時代。

    （陳永光    靖江市委宣傳部  214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