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烙幸
作者:陶林      更新:2016-05-03 16:35      字数:2478
    所有的战俘都被押解到了崇都中心。那里有一个非常大的圆形广场。所有熟悉大商西域的人都知道,那是西域最大的一个“仆市”,也就是奴隶市场。奴隶市场中心立着一个龙身人头的神像,手中握着一个土块。那真是崇国人所推崇的祖先,早于大禹时代治理洪水的现祖——鲧。

    押解到奴隶市场的人,每人头颈之后都被用烧的通红铜块烫上一个商代文字——甲骨文的“幸”字。“幸”在商人的文字里可不是幸运儿、幸福的人之意,而是“枷锁”的意思,凡是被炮烙上这个“幸”的都代表要被卖做奴隶。奴隶市场上充满了鬼哭狼嚎,那些被打上烙印的族人痛苦的叫声响彻云霄。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白鹿之原上,自由地耕种,自由地放牧,自由地游逛,一夜之间都变成了奴隶,这种痛苦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

    牧羊少年和白鹿小公主最终也被押解到这个奴隶市场。少年完全被大家的嚎叫给吓坏了,他不理解这些人在干什么。小公主狠狠地告诉他:“他们全都要做奴隶了!你我也逃不了!”

    按照崇侯虎的命令,这次跟随崇侯一起出征的崇国士兵中的百夫长,每人可以分得一个奴隶。他们很快就分完了押解到广场里的白鹿族人们,娴熟地给这帮新奴隶们带上枷锁,牵了回去。也有人不愿要奴隶回家的,便将属于他的奴隶转手卖给早早在市场里等着的买主。一时间讨价还价声不绝,好不热闹。

    牧羊少年也被从囚笼里放了出来,带到一个肥壮的人面前。那人拿着烙铜,已经十分不耐烦地等着他走过来,大声喝道:“快点快点!”当少年被推搡着转身面对着他之时,那人十分麻利地用铜块在少年的后劲上一按。

    一股巨大的疼痛感从后劲上传了过来,少年忍不住“哇”地大叫一声。不过,那种痛苦只持续了一瞬间。少年明显感觉到体内有一股神奇的热力涌向后劲处,在非常快的时间内伤口不痛了,似乎那些创口处自行在修补,一会后背就痒了起来。

    少年伸手去摸了一把,明显感受到了后劲的皮肤上被刻入了一个符号。毫无疑问,与所有的奴隶一样,那是一个非常标准的阴文:“幸”。牧羊少年此刻并不知道,这个字将作为他使用三千年的大名。

    除了牧羊少年,市场里其他被烙字的奴隶都在大呼小叫。炮烙上身份标识之后,一个崇国的士兵给少年带上了木枷锁,依然把他牵到囚笼外。

    此刻,白鹿小公主也被牵了出来,内心坦然,也准备被烙上“幸之印”。这时候,忽然有人驾着一辆虎皮马车冲进了市场里高呼:“崇侯有令,不得伤害白鹿公主及小羊倌!”

    炮烙之人看那人手里高举着崇侯虎的虎头令牌,立刻丢下正准备烫向白鹿公主的铜条。而来传令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白鹿部落的大巫师。整个奴隶市场里顿时响起了一片骂声,讨伐她背信弃义。大巫师却充耳不闻,她高声传达崇侯的命令:“将两人带到崇侯宫的牢房里关起来!”

    于是,刚刚被炮烙上“幸”字的牧羊少年又被关到了囚车里,和不幸的白鹿公主一起被送到崇侯宫后面一个幽暗的地牢里。那里重兵把守,关押着崇国最厌恶的犯人们。

    入夜后,手脚都带着木枷锁的牧羊少年抓着自己发痒的后颈,恬然地入睡了。囚牢的干草堆,跟在白鹿部落羊圈里的没有任何区别,甚至更舒适一点:没有羊群挤来挤去,也不会羊身上那些寄生的蜱虫、螨虫或者虱子来烦扰。这里有屋子遮风挡雨,还有吃的喝的,简直美极了。

    可是,在隔壁牢房里的白鹿公主不一样,睡惯了干净羊羔皮褥子,刺人的干草堆令她根本无法睡觉。她只有干坐着,暗自寻思解脱之法。

    半夜里,坐在干草堆上打瞌睡的公主忽然一个声音叫醒:“白鹿,白鹿!快块醒来!”她猛地睁开双眼,看见大巫师一身白衣白袍正站在牢门外。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即便带着手铐脚镣,白鹿小公主还是想扑向大巫师寻思报仇。

    哪知道大巫师十分从容对她讲道:“孩子,孩子,不用恨我!你也看到了,我们小部落之外的力量多么强大!任何一股不起眼的小力量就能让我们全族尽毁!像你爹那样固步自封是没有用的,金属,最野蛮的苍狼族人舍得用一季的牛羊去交换,而你爹只知道说有石头和火足够了!白鹿部族能活到今天真是侥幸!”

    白鹿小公主就啐她一下说:“那他总比你引得我全族灭亡强!”

    大巫师冷笑一声说:“白鹿族灭亡了么?我不是还活着!”

    白鹿小公主更加鄙视地说:“呸,你这巫婆!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大巫师不笑了,正色道:“你不也活着?崇国都城里那些族人不也活着么?”

    白鹿公主更是气愤万分:“他们,他们都做了奴隶,失去了自由,活着死了有什么分别!”

    大巫师更加严肃地说:“你爹把你嫁给有熊部落老头领,不过就是想让你一个人活。他能想到无论是犬戎人,还是周国人,还是商国人打过来,我们全族早迟一天都要完蛋!他是一个目不识丁的愚夫!”说着,她拿出了一片龟甲骨,它已经被灼烧过,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符号。

    大巫师将甲骨丢给白鹿公主说:“白鹿,你认得这上面是什么?”

    白鹿公主瞪着甲骨看了半天,摇摇头。大巫师指着旁边囚室里熟睡的牧羊少年的后颈上的“幸”字,说:“这是文字,文字,你知道么?先祖仓颉造出文字已经有两千年,大商族人使用它们与神灵沟通已经有一千年。有字,就会有神明的启示,就会把我们灵魂寄托给后人,就会永生。而我们的白鹿族,只会用打结的绳子!”

    说到这里,大巫师已经流露出非常悲戚的情绪了:“自由总会有的,我们只有用它来换一点时间!如果我们白鹿族人真的一朝覆灭,那就永远消失了。在这个苍茫的大地上,除了几块石头,我们什么都不会留下来,就连我们的骨头也会被野狼给吃干净!”

    白鹿公主默不作声了。她呆呆看着那块龟甲上的文字,小声问大巫师:“那上面的字,都说了些什么?”

    大巫师也低头说:“神明指示说,救我白鹿族者,唯有你与一个无名小子!你知道为何你颈后没有被烙印为奴?”

    白鹿公主摇摇头,大巫师富有感情的话已经让她颇能明白些啥。大巫师说:“因为正是我用族里所有人为奴的代价,换你的自由的!”

    白鹿公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问她:“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大巫师说:“我曾经苦苦建议你父亲把你献给大商国的帝辛,他拒绝了!他信不过我,总以为我想做头人!可是,我是唯一知道你能让我们部族绵延万年的人!”

    白鹿公主摇头痛哭,抽搐着了许久,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如何承担得了?不是说还有一个无名的小子么?是我们部族里的哪一个人呢?会不会是……”

    她扭头看向隔壁的囚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