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补丁
作者:汶阳月      更新:2023-03-08 19:08      字数:2725
    “李窗花!李窗花!!”

    和她一起在后厨工作的同事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连手里的花生油都忘了放下。“你快去看看,你妈在门口找你那!”

    “啊?”怪不得今天自己右眼一直跳。她眉头一皱,“婶子,你帮我炒一下这个菜,我很快就回来。”

    “好好好,你去吧你去吧!”张婶接过她的大勺,还不忘朝门口瞥一眼。

    门口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抱着一床粉红色的被子,油腻凌乱的头发顺着寒风的方向一缕儿一缕儿地舞动着,身上的灰棉袄打着几个显眼的粉色卡通补丁,在棉袄上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补丁的周围也起了毛——张婶记得三年前来的时候她似乎就穿着这个棉袄。

    “妈,你怎么来了?”李窗花鼻子一酸,“这里有风,咱往那儿靠靠。”她忙从母亲的手里接过被褥,拉着她往墙边走去。“妈,你们又吵架了?”

    “唉……”她拖着腿跟着女儿走向墙边,身上终于暖和了一些——至少没有寒风从补丁的漏缝里钻进来。“你嫂子她……不让你哥养我了。”

    他们曾经约定好,母亲轮流抚养,一家子半年。

    李窗花无奈的用手腕揉揉太阳穴。果然,最近村里开始拆迁,常年和母亲不和的大嫂开始想新办法来搜刮母亲最后一点财产了。

    如果母亲连这点财产都留不住,选择转让给了大嫂他们家,那以后……她甚至都不敢想下去。

    “妈,你听我讲。”她用手胡乱的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俺嫂子这就是看上你的房子了。你拆迁会有两套房子,对吧?你一定要写自己的名字,将来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卖一套房子,我们去养你。”

    由于疫情的冲击,原本负责开大车养家的老公失去了工作,生活可以说是捉襟见肘。李窗花已经五十多岁,有严重的静脉曲张,但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生活开支,她四处应聘,终于来到这个小厂子里负责给厂里的人做午饭。

    虽然站着的时候腿总是疼的不行,但一想到每个月还能领一定的薪水,并且在这里还有人给交着保险的时候,她总是会觉得生活还是充满了希望。

    她对自己母亲的感情也很复杂——母亲从小就不喜欢她,只喜欢自己的哥哥,因为他是个男孩,能“传宗接代”。有好吃的先给儿子吃,有钱先给儿子花。

    父亲很疼自己,可是父亲却在十几年前去世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这句话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看着沉默的母亲,她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妈,你放心,我可以立下字据,我绝不会来分你的财产。”李窗花有些激动,“妈,你可一定一定要留住自己的房子啊!”

    “好,好……”一听女儿不会要自己的房子,她的表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你在这里一等,”李窗花见母亲终于答应了下来,以为她终于醒悟过来。“我去请个假,我带你回家洗洗头发洗洗澡,顺便换身衣服。”

    匆匆请完假回来,看到母亲还在角落里乖乖呆着,李窗花的心里突然有些难过。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还要在大冬天的为了生活来求自己的孩子。

    “走吧,妈。”她背起母亲,找了个袋子提着被,忍着左腿的剧痛一步一步的下了楼梯。

    “等着有钱了,一定要把腿上的静脉曲张做手术去掉。”

    下楼的时候,李窗花这样想。

    回到新租的平房,她把母亲安置在唯一一个有炉子的卧室,还特地添了几块煤。

    “妈,你在这里暖和暖和,我先出去买点东西。”

    “好……”她声音颤颤巍巍的。

    那儿是全家最暖和的地方,母亲走了这么久,也该冻坏了。

    李窗花来到集上,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卖棉服的摊位。

    “老板,这件棉服多少钱啊?”李窗花捏捏其中一件棉服。衣服材质是立绒的,也很厚实,穿着一定很暖和。

    “一百五。”摊主抬眼看看衣服,搓搓手,“很暖和的,是这里最好的棉服。”

    一百五十块钱确实有些贵,毕竟自己身上的棉服才八十。那棉服还是前几年买的,近些年物价涨的厉害,她舍不得给自己买。

    她咬咬牙,从上衣口袋摸出一张五十元,三张二十元。

    难道自己只有一百一十元了?

    她打开手机——是女儿用剩下的手机,不知是因为冷还是难过,手有些颤颤巍巍的。

    打开移动数据,打开微信钱包。

    还好,还有一百块钱。

    “老板,我给你一百一,微信转你四十,行不?”

    “行行行,”摊主拽下一个塑料袋,熟练的包装起来,一手接过钱,一手递过棉服。

    “微信收款,四、十、元。”

    转完账后,李窗花连忙关上移动数据,随后拿起棉服,逃也似的离开了热闹的集市。

    这几天,又要少买点肉,少做几个菜了。

    不过,老太太应该会开心吧?就当是送给她的新年礼物了。

    这么想着,她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些。

    “妈——来洗澡吧!”到家以后,她关上家门,朝着母亲的房间叫了一声。

    “好……”

    她走到洗手间,将家里暖瓶里所有的热水倒进洗澡的大盆里,关上门。

    热气蒸腾,镜子也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洗完澡之后,母亲整个人的精气神很显然好了很多。

    她想要给母亲换身衣服,里里外外都换了,除了那件灰棉袄。母亲执意不换,她也不好勉强,只好让母亲拿上衣服,等着想换的时候换上自己买的棉服。

    母亲的头发湿漉漉的,李窗花怕她一出门冻着,又拿来吹风机给她吹吹头发。

    给母亲吹着头发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自己。

    小时候,都是父亲给她擦头发,吹头发,母亲从来不管她,或者说是……从来不愿管她。

    李窗花撇撇嘴。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自己还是不要小肚鸡肠了。

    毕竟母亲现在也醒悟过来了,不是吗?

    刚吃过午饭,母亲有吵吵着想要回哥哥家。李窗花执拗不过,只能叫张晋国从工地上回来,开着那辆小破面包车把母亲送回去。

    “妈,等着我给你洗洗,这个被子等着下次轮到我家的时候再盖哈,现在有点脏了。”

    临走时,李窗花把那床粉色被子留下,给她换了一床家里洗过却没再用过的新的粉色被子。

    时间又过去了好几个月,立春的某一天中午,她想着母亲这么久没联系自己,自己也应该去联系一下母亲了。

    “喂,妈,最近挺好的?”电话响了好久,终于接通。

    可电话那头却迟迟没有声音传来。

    “嗯……”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支支吾吾的。

    “妈你怎么了?怎么不太对劲啊?”李窗花把头歪向窗外,想要听清楚母亲的声音。

    “嗯……”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我,我,我把房产一套留了你哥的名字,一套留了孙女的名字……我,我,我……”

    李窗花拿着手机,一时间无言以对。

    “妈,你……你怎么能这样?我都说了我不要你的房子,你为什么断了自己的后路???”

    “我没给你那个嫂子房子!我没给!我就是给你哥,我……”母亲也在极力为自己解释,可解释解释着,自己也渐渐没了底气。

    “不是妈,你为什么……”李窗花的话卡在了嗓子眼儿。

    她突然记起来,那件母亲不肯换的、破的不能再破的灰棉袄是哥哥在十几年前买给母亲的。

    那时候哥哥还没结婚,父亲还没有去世,这个家还没有变得如此失衡。

    想想自己这些年所做的一切,李窗花突然觉得自己浑身失去了力气,像一条在陆地上挣扎的鱼,张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母亲耳背,并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或者说,也并不想听清她说了些什么。

    就这么安静了几秒,李窗花颤抖着挂了电话。

    她还记得,当初母亲离开自己家穿着那件棉服转身的时候,她看到母亲背后的正中央,打着一个笑脸补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