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自強穿過外間，推開里間的門，看見陸申龍沒有坐在總裁桌後面的高背靠椅上，而是坐在了總裁桌前面待客的沙發上。沙發前面放了一個茶幾，上面鋪著台布，台布上放著一套茶具，幾個茶葉盒。這些東西，原先都是放在陸申龍總裁桌上的，今天都給移下來了。

    辛自強的腳步停了下來。

    “陸校長今天有客人啊？”

    “是啊，你就是客人嘛。”

    “陸校長太客氣了。我是下級，哪是什麼客人啊。”

    “來的都是客，心里有對方。相逢開口笑，過後常思量。四句話，仿照京劇《沙家　》唱詞瞎謅的。你坐吧。今天我們一邊品茶，一邊閑聊。”

    辛自強在陸申龍對面的軟椅上坐下來，看著陸校長忙著擺茶具、放茶葉、倒水。如果只是兩個杯子，兩撮茶葉，一個水壺，辛自強早就搶著去做了。可是茶幾上面放著的，都是辛自強陌生的東西，他幫不上忙，只好在一邊看著。

    “以前沒接觸過吧？”

    “沒有。”辛自強不好意思地說。

    “那我給你普及一下。你知道我們中國有幾種茶葉？”

    “幾種茶葉？就是紅茶、綠茶吧。綠茶有龍井、碧螺春，紅茶有大紅袍。”

    “嗯，不錯，就這兩種茶葉而言，你答得很對。可是你不知道啊。中國有兩大類、六種茶葉呢！”

    “兩大類、六種茶葉？”

    “是的。兩個大類，分別是發酵茶、不發酵茶。其中綠茶是不發酵茶，白茶、黃茶、青茶、紅茶、黑茶都是發酵茶。”

    “這個命名很有特色哦，都是帶顏色的。從白到黑，顏色逐漸加深。”

    “是的，茶葉命名也體現了古人的智慧。剛才不是說，後五種都是發酵茶嗎？顏色由淺到深，表明它們發酵的程度由輕到重。”

    “古代文化真是博大精深。”

    “是啊。就拿這茶具來說。下面的茶幾叫茶席，茶席上面鋪的這個叫茶巾。茶巾的顏色、花紋也有講究。比如現在是夏天，適宜用淡色底子，荷葉、荷花、小橋、流水配圖；冬天適宜用深色底子，白雪、梅花、松柏配圖。一般常見的茶具是紫砂壺和蓋碗。今天我用的是蓋碗。蓋碗不能直接放在茶巾上，要放在一個小碟子里；這個小碟子叫做茶承，以防倒水的時候水灑在茶巾上。”

    辛自強听得津津有味，不禁贊嘆道︰“陸校長事業有成，生活也豐富多彩。”

    陸校長笑道︰“事業談不上有成，但是生活豐富倒是不假。除了茶道，我還喜歡擺弄文物。好了，閑話到此為止，我們言歸正傳。”

    陸校長在蓋碗里放了茶葉，把熱水倒進蓋碗里，隨即端起蓋碗，倒了兩小杯，自己端起一杯，示意辛自強也端一杯。辛自強端起小杯嘗了嘗，很香，有點燙。他想起自己那些養生茶，煮好了以後，倒進杯子里，降溫以後一口氣喝完，那叫一個爽！但是少了這樣一種氛圍和意蘊。

    陸校長喝著茶，說道︰“今天叫你來呢，就是跟你商量一下，讓你做班主任的事情。听說當初叫你做班主任，你拒絕了，理由是埋頭做學問，不想過問政治。現在還這麼想嗎？”

    “我還這麼想，”辛自強說。覺得小茶杯拿在手里說話不方便，就放下來，“我從小敬佩語文老師，覺得他們上知天文，下懂地理，那時候就想長大了當語文老師。現在終于實現這個願望了，而且工作快一年，也取得了一點成績。我想，照這樣努力下去，當個特級教師的願望一定能實現。”

    “不想當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陸申龍肯定了辛自強的想法，“不想當特級教師的教師雖然不能說不算好教師，但是起碼算是理想不夠遠大。有你這樣理想的老師還是不多的。你跟語文組其他老師在一起，想必你有所了解。我現在想說的是，教師這個行業跟其他行業不同，尤其是我們桃園中學。我們之所以能夠取得如今這樣的成績，除了教師精于教學，還在于精細化的管理。如果一個老師只會教書，不會管理，就好像面對一群散放的牛羊，你給它們彈琴奏瑟，它們會听嗎？我們需要的是既懂教書、又會管理的老師；就是既會彈琴奏瑟，又能把牛羊調教得愛听彈琴、善听奏瑟的老師。可以這麼說，只會教書、不會管理的老師是無用的老師。”

    辛自強听了最後這句話，覺得很刺耳；卻沒有理由反駁。他教的16班有幾個差生，盡管他盡心竭力，講得嘴干舌苦，他們卻發呆，走神，說悄悄話，遞小紙條，玩手指……三番五次地勸他們听呀、記呀，他們才勉強拿起筆來，做做樣子；不得已寫幾個字也像鬼畫符一般。私下里，他曾經悲哀地思考過，給不愛學習的學生做教師究竟有什麼意義，難道就是為了賺錢糊口？

    看來，陸校長說的沒錯。如果把這些學生比作散放的牛羊，想要讓他們愛听琴瑟之音，就要對它們進行調教、訓練——這就是管理啊。

    語文教師的課堂要學會管理！可是，如果當班主任，把班級管理工作扛起來，這與他當初的理想抱負差別太大了。

    “陸校長，語文課堂的管理，不會的話我可以學。當班主任就沒有那個必要了吧？”辛自強委婉地說。

    “很有必要，”陸申龍斬釘截鐵地說，“如果你在省城重點學校也許沒有必要；那些學校的學生素質好，個個都像干旱的禾苗，而教師的講課就像甘霖，他們能把每一點、每一滴都吞下去，消化掉。而我們縣城以下的學校，像你所知道的，學生素質總體不夠好；一些人在課堂上的時候，就像落水的孩童，兩只手撲騰著，要往岸上爬。如果我是你，寧願做一個把班級管理得很好，讓每一個學生都學得很好的班主任，不去做一個學科水平很高，卻不能讓學生學得很好的特級教師。”

    “可是陸校長，我教的班級，語文考試每次都名列同類班級前三啊。”

    “唉，”陸校長搖搖頭，臉上顯出恨鐵不成鋼的表情，“難道你的實際水平僅僅限于此嗎？在我看來，你明明可以挑1000斤擔子，卻選擇了500斤；你明明可以從山頂上飛過去，卻選擇了鑽山洞；你明明可以到大海里航行，卻選擇了在小溪溝里晃來晃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明白校長的意思，”辛自強說，“可是，如果我答應做班主任的話，將是我人生的一次重要選擇。我現在不想答應你，容我考慮考慮行不行？”

    “考慮一下可以，”陸申龍爽快地說，“但是，我讓你考慮的不是做不做班主任，而是如何做班主任！”

    辛自強看著陸校長的眼神，知道再說無用，就低下頭去，算是默認了。他伸手端起一杯茶，一飲而盡。有點苦！可是辛自強沒有住手，他端著空杯子朝陸校長伸過去。陸校長看他一眼，笑笑，又給他斟滿。辛自強又一口喝干了。這一次卻沒有剛才順利，他被嗆著了，不停地咳起來。他趕忙用手掌捂住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