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堂(五)蝶钗
作者:浮世树      更新:2022-02-01 21:39      字数:2618
    五  蝶钗

    菲月也病了,不过过得几日便大好了。倒是景素仍是病怏怏地不见好转,可也不便再请太医来了,原本太医就不能够常在内苑走动的,只因中宫怜她们皆是各处选上来的女内官,担着教习后宫的职责,且又掌管内廷书库图籍,也不可轻易对待。她们病了也准许太医断症,然断过症之后就只是按症取药,若非病情急转,不可再次由太医诊断。徐司籍无奈便请示了王尚仪,暂请了尚医局的女史过来瞧了瞧,由司医女史和司药女史斟酌了药量,也仍只是每日服药,渐渐地也康健起来。

    那一日正是王敬妃的寿辰,景素虽然是病后初愈,可也少不得要走一趟的。因此略备了些贺仪,又重新梳洗了,换了件颜色衣裳。她虽平日只穿制服,也极少插戴,因想着是去贺寿,也不可太素了,便向奁内挑了一枝镶有红珊瑚珠吊饰的蝶恋花三挺金钗。这枝钗还是她从宫外带来的,当日她从家里出来遇到叛乱之事,后籍入宫中,是贴身藏了,才留到至今。那是她十五岁生日的时候父亲特地给她打的,那花样十分精巧,不象这一类的钗子一样一味地繁复,形制小巧,蝴蝶立于花上,振翅欲飞、栩栩如生的样子,然身形却并不精雕细镂,倒是难得的简单大方。虽是三挺,针挺却极纤细,并不粗蠢。名字也别致,不是穿花蝴蝶那类的俗名。

    她记得父亲送她那珠钗的几个月后,已是冬天。她早起去了一趟花园,这枝钗子便丢了,侍女吓得不得了,只得四处寻找。侍女带着一身寒气自外间回来告诉她找到了,她便问在哪里找到的。那丫头先是关了门,神神秘秘地对她说是前两日老爷招待的那一位公子在花园里拾到的。她便只是“哦”了一声,依旧看着手中的书。那侍女见她也不在意,不敢再说什么。只把钗子留在书案上开门出去了。她听见丫头走得远了,却将那钗子取了来拿在手上,看了又看。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枝钗子,无论多么艰辛都一直藏得很好,进得宫来,也没有谁发觉她私自带了东西来。她拿着那钗子细细瞧着,终又放回奁内,另换了一枝珠花向鬓边插了。她收拾好了,自拿了寿礼往王敬妃住的宁寿宫去了。

    这几日都没下雪,风却极冷,吹得干枯的树枝呜呜直响,有乌鸦落在树头,仿佛不忍卒听似的,“哇”的一声飞走了。天色也不好,抬头去看那天空,只觉灰沉沉得惨淡。如此倒比下雪天更难耐了,她戴了雪帽,围了厚厚的风领仍只是冷得厉害。一年里总有那么些日子,重重雪落之后、大地冰封,就只西北风干巴巴地刮个不停。

    才出了门,倒先是一阵夹着雪片的朔风直扑在面门上。那雪在地上停留了几日,又被寒风吹打了几日,已没有了往日的润泽,水分被抽干了似得硬邦邦的。这一迎面扑来,景素倒觉得像是风干了的沙砾打了来一般,脸上一阵火辣辣地疼。景素走了这一路,也不见几个人。这样的天气,除了因有差事不得不出来做事的宦官、宫人外,也没有谁愿意冒着这种冷风出来的。只刚进了王敬妃的寝宫前,便听见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声音,因想着定是前来贺寿的妃嫔,便不欲进去。岂知此时一名小宫人刚好开门出来,是旧日认识的,见景素独自站在院子里,便笑道:“女史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来?”

    景素知道不进去是不行了,便道:“听闻今日是敬妃寿辰,特来贺寿,烦请姐姐们通传一声。”

    那宫人笑道:“请先进外厢坐着稍待片刻。”

    说着极是麻利地掀帘,忙引了景素进屋。

    景素进得外厢来,便见桌子上已摆满了许多锦色盒子,知道那都是各处送来的贺礼。景素在这宫中呆了有一年多,对这宫中的情形也熟悉,便伸手将自己的那份递在一位管礼品的宫人手里,解了斗篷、雪帽等衣物,里间门便开了,那小宫人道:“女史请吧。”

    当时尚有宁妃、惠嫔等几位妃嫔在座,正围着一张梨花木大圆桌说着笑话。王敬妃见景素屈膝拜了下去,要为她祝寿,便命宫人前去扶住了,道:“不必行这样大礼了,我就说什么生日、寿辰的,你过来瞧瞧我就行了。”

    待景素又向各位妃嫔行了礼又命人赐座,早有小宫人搬了一只绣墩来搁在下首,景素推辞了几次才谢了座,然亦只是搭个边坐了。

    王敬妃因见景素脸色不大好,便问可是病了。

    景素欠身答道:“不敢劳敬妃记挂,前几日染了风寒,吃了几济药,现下已经好了。”

    宁妃这时也转过脸来向景素脸上看了看,又向王敬妃等说道:“的确是脸色不大好看。”

    王敬妃又命宫人拿个手炉来给景素暖手,景素见只是一只普通宫人用的手炉,方谢了赐接过来。

    惠嫔拿了个杯子在手中,抿了一口茶,笑道:“敬妃调教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因听说是你寿辰,抱了病也过来贺寿,今天又是这样的天气。”

    宁妃听了,不由叹道:“有几个人能和敬妃比,别说是她了,只是这女孩子就没有几个人比得上。你瞧虽是出息了,可是竟是如此虚心,这就难得。”

    旁边僖嫔听见这话就笑了:“宁妃有心,竟是看得如此细致。”

    宁妃心下感慨,道:“我还真是有心,同是调教出来的人,怎么敬妃的人就出挑得这样好。我调教出来的人成了气候就不把人放在眼里。”

    惠嫔等听了,都只是抿了嘴笑,却不说话。

    景素从头细细想了一遍,也想不起来宁妃所说的她“调教出来的人”究竟是何人。她自从去了兰堂就不大过来走动,这边的事更是不知道了。

    宁妃见众人都不附和自己,心中越发有气:“飞上枝头又怎么样,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受宠。”

    她这样说,惠嫔、僖嫔固然只是笑,然旁边一位周贵人也是宫女出身,倒是她极不得意,只封得贵人,见宁妃如此说不觉脸上讪讪的。

    王敬妃见她说得过了,便笑了笑道:“你们尝尝这个叫什么舒心梅花糕的,倒是有些意思,不象我们平日里吃的太甜腻。”又忙着让宫人拣了一块送到景素那里。

    那惠嫔拈了一块在手上,瞧了又瞧,倒是并不急着品尝,幽幽道:“昨日我见了端嫔,那真是……只说那一件点翠百草千花的金步摇,缀着的珠翠宝石总也有十多颗,你们没见,还插了一把两周联珠的镶金花的象牙梳子,也是金灿灿的。别的倒也不说了。”

    王敬妃刚要说话,宁妃早已忿忿道:“什么金步摇、象牙梳,倒不见别人戴过,偏她有这许多花样,特意地标新立异。你见的那算什么,我还见她不佩带玉佩,倒把珍珠缀在花纹上压裙幅。真是罪过。”

    景素听得明白,可仍旧记不起来谁是端嫔,想来宁妃宫人封嫔的事是在她去了兰堂以后。

    王敬妃见局面如此,正心中踌躇着该如何收拾,只见外间一个小宫人挑帘进来了,屈膝禀道:“秦女史求见,说是来给您贺寿的。”

    王敬妃点了点头,道:“请她进来吧。”

    景素想着不知又是哪一司的女史,便站了起来。只见引路的小宫人已把帘子掀开了,未己,帘外走进一个穿了宽宽松松一件月白色左右开衩镶貂鼠毛滚边长袄的人来,那人换了平日的制服,愈发显得修长身材,见了景素便向她瞥了一眼,露出一丝淡得难以察觉的笑容来,上前趋身行礼,却正是秦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