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傍晚十分，刑警队办公室。在出动整个刑警队的人力几乎跑遍大半个江源市的努力下，最终找到了两名被害人都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总结下来一共找到三处，分别是位于西区世纪城购物中心、西区中心医院、以及北区的一栋旧写字楼。这么一来警方的调查范围一下就缩小了许多，可这并不意味着任务完成，相反只是刚开了个头，因为接下来刑警队需要用到的不再是两条腿，而是一双眼睛。

    为了尽快破案陈浩当即命令所有人今晚必须全部留在警局加班加点翻查监控录像，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岑意欢和丁俊两人死前的行动轨迹，且不论两人的死是不是巧合，但如果凶手是同一个人的话就必然会某个地方留下蛛丝马迹，对于这一点他是深信不疑的。

    就在所有人坐在电脑前两眼发直地看监控的时候严洛一却坐在椅子上心神不宁，之前在回来的路上他并没有对陈浩提及有关中介的事情，毕竟作为一名警务人员私下找兼职是不合规矩的，所以也就不想让陈浩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心思，只是眼下这起案件已经涉及到了两名被害者，说不定以后还会有第三个，人命关天，自己的那点私心还是暂且搁一边吧。

    于是，经过短暂的一番思想斗争之后严洛一最终还是站在了队长办公室门前并敲响了门。

    “进来。”陈浩对着电脑屏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当抬眼看见进来的人是严洛一时稍稍感到有些意外，便问道：“哟，难得见你主动来找我，怎么？有要紧事？”

    严洛一没有立刻回陈浩的话，而是径直走到陈浩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十分严肃，陈浩心头一紧，心想这小子不会是因为之前那件事来递辞呈的吧，“你……”

    “队长，对不起。”严洛一突然从嘴里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道歉，听得陈浩云里雾里。

    “对不起什么？”

    严洛一咬了咬牙，接着一鼓作气道：“其实我当时在写字楼还发现了一条线索。”

    陈浩眉梢一挑，随即嗤笑道：“嘁，我当是什么事呢，有线索你就直说呗，就算是微不足道的线索也是线索嘛，放心，我不会嘲笑你的。”

    末了，严洛一把在中介里发生的全过程向陈浩交代完毕，当然他没有傻到主动说自己是为了找兼职才去的中介，而是给自己安了一个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因为这家中介公司正好就开在照相馆旁边，当时就想着既然两名被害人都去过照相馆，那么也很有可能会顺道去中介找工作，何况像家教这种兼职大多中介那里都会有，他不过就是想去碰碰运气罢了，只是没想到最后这一问还真问出了一点端倪来。

    “噢，碰碰运气……”陈浩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有线索是好事啊，为什么你回来的路上不告诉我呢？”

    严洛一被陈浩一双犀利的眸子看得心里有些发虚，但表面上仍然故作镇定道：“我是怕你会说我自作聪明，不经上级同意就擅自行事。”

    “哦？那你现在就不怕我生气了吗？”

    “……”

    严洛一顿时语塞，按照他先前的预想陈浩此刻应该会冲他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顿，然后他再顺势表演一出勇于自责并知错能改的戏码，却不曾料到脑子里原本早已拟好的稿子竟然文不对题，这样反倒让他一下子有些接不上话来。

    陈浩这次的确没有像严洛一想象的那样大动肝火，而是对他平声静气道：“行了，知道向我汇报就好，你说的那家中介我自然会查，只是以后有什么想法记得提前告诉我一声，别再自说自话行动，知道了吗？”

    “嗯，知道了，可我觉得这家中介很可疑，你看是不是……”

    “不用。”陈浩打断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关于家教这条线我自然会查，但……不是现在。”

    严洛一没明白陈浩话里的意思，“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

    陈浩淡淡地笑了笑，对着一脸问号的严小朋友耐心解释道：“其实家教也可能是凶手故意设置好的一个幌子，如果我们只是单纯盯着一条线索查反而容易被误导，既然想要抓鱼那首先得把渔网给扎结实，更何况我们这次抓的还是条鳄鱼，所以光眼前这一条线索肯定是不够的，你也不必操之过急，明白不？”

    “我明白，但是……”

    陈浩抬手一甩，“行了，抓紧时间去查监控吧，这么多东西估计花一晚上时间都看不完，做好熬夜的准备吧。”

    严洛一自知无法说动陈浩也就不再多言，点头嗯了一声后便欲起身离开办公室，其实就像陈浩所说的那样，他确实是有些心急想把案子破了，只是陈浩并不知道他着急的真正理由，因为只要案子破不了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所以即便是为了自己他也必须尽快破案不可。

    临出门前陈浩又突然叫住了他，“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之前因为郑义的那起案子差点害你丢了性命，我已经向上头申请给你记功，至于奖金嘛……我试试吧，能申请就帮你申请。”

    严洛一蓦地一愣，其实郑义的案子对他来说根本谈不上什么功劳可言，因为他心里清楚得很，郑义不过就是个替罪羊而已，真正的凶手依然还在逍遥法外，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应该算是过，而不是功。

    “谢谢队长。”严洛一最后还是客气地向陈浩道了声谢，毕竟他这么做也出于对自己的一片好意，虽然这个好意对他来说可有可无，但这份情总是要领的。

    “不客气，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说就是，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

    “……”

    陈浩嬉皮笑脸的那句自己人瞬间把严洛一对他刚产生的那么点好印象给整没了，不过当下也懒得和他计较，反正这人从来说话都是正经不超过三秒，早习惯了。

    晚上十点左右，陈浩特地跑去外头给准备熬夜的组员们买来了煎饼果子当夜宵，大伙儿一见有好吃的便赶紧蜂拥而上，一眨眼的功夫一袋子煎饼果子瞬间就只剩个塑料袋。

    吴凯杰朝严洛一的空位子看了一眼，这才突然想起还有一人没领到夜宵，便道：“报告队长，严洛一好像去上厕所了，这……还缺一份。”

    陈浩这时刚想开口，就听见一旁突然冒出了一个讨人厌的声音，“陈队，我不饿，要不把我这份给严洛一吧。”

    陈浩眉头微微一蹙，对着马晓东露出一个官方式的假笑，接着亮出藏在身后单独拎着的一份煎饼果子晃了晃道：“不必，你吃你的，他的这份在我这儿呢。”

    “哦，买了就好……买了就好。”马晓东颇有些尴尬地抽了抽嘴角，然后默默转过身自己吃自己的。

    吴凯杰朝陈浩手里那份煎饼果子瞥了一眼，嘴里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哇塞！这份料也太多了吧！”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份，整张脸立马耷拉了下来，撇嘴道：“队长，你也太偏心了吧，大家可都干一样的活儿，怎么他吃得就比我们好啊。”

    被吴凯杰这么一说大家的目光都看向了陈浩，似乎也感到有些不平等待遇的意思，随后就见陈浩直接往吴凯杰的脑袋瓜上给了一巴掌，气汹汹地解释道：“好屁啊！这份是我给自己买着当早饭的！要不是队里突然多一个人我能少算他那份吗！”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把再度转向那个“多出来”的人，结果马晓东莫名躺枪，赶紧低下头只当什么都没听到，继续自己吃自己的。

    “唉……早知道我就最后一个拿了。”吴凯杰此刻唯有望饼兴叹，带着一脸吃不到肉的惆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事实上这份馅多料足的煎饼果子其实就是陈浩给严洛一单独买的，原本是想偷偷放在严洛一桌上，谁知那姓马的会突然跳出来作妖，还差点帮严洛一拉了一手仇恨，这么一来倒让陈浩看马晓东更加地不顺眼了。

    见严洛一还没回来陈浩便自己把煎饼果子放在了严洛一的桌上，顺势就往他的位子上一坐等他回来。

    这时隔壁位子的吴凯杰忽然悄声对陈浩说道：“头儿，我看洛一这两天有些神不守舍的，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了呀？”

    “哦？你打哪儿看出来的？”陈浩漫不经心地回问道，当然他并不认为吴凯杰对严洛一的了解会比自己多。

    “上个礼拜我见他在网上搜个啥药来着，可贵了，要好几百一盒呐，我看搞不好他外婆的病越来越严重了。”

    陈浩一愣，这件事他确实没听严洛一说过，但听吴凯杰这么一提倒是给他提个醒，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或许还有其他路径可走，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严洛一的外婆不也就是他陈浩的外婆嘛。

    就在他想入非非沾沾自喜时背后突然感到一阵震动，回头一看，原来是严洛一衣服口袋里的手机在震个不停。他自认不是个爱窥视他人隐私的人，也不屑做偷看信息这种事情，可本想着置之不理一会儿就也就消停了，结果这手机却一直在那儿震个不停，烦得他想好好坐一会儿都不行，索性直接把手伸进衣服口袋将那烦人的手机往桌上一扔，却没想到还有一样东西也被他连带着手机一并给扔了出来，于是出于好奇便瞄了一眼，好像是一张折叠起来小纸条。

    陈浩顺手拿起了那张纸条，想来这小玩意儿瞧一眼应该也无妨，毕竟看手机还要解锁密码，有看白不看呗。

    少顷，陈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却是眉间缓缓汇聚起来的一层阴霾。在看完纸条后陈浩默默将纸条和手机再次放回了严洛一的衣服口袋，而后起身离开了座位，独自一人走出了刑警办公室的大门。

    10

    回到办公室之后严洛一差点就被一屋子的煎饼味给馋出哈喇子来，没想走到办公桌前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一份，如果猜得没错的话这些煎饼果子多半是陈浩买来给大家吃的宵夜，那既然是人人有份的东西也就没啥好客气的，反正只要不是陈浩单独给他开的小灶就行。

    严洛一拿起煎饼果子直接就是咔嚓一口，顿时感到口中肉香四溢，惊喜之余低头一看，“我去，队长出手挺大方的嘛，还给咱们加那么多料呢！”

    吴凯杰看着严洛一手里那份满是培根和火腿肉的煎饼果子简直是欲哭无泪，只能无奈叹气道：“唉，是你运气好，原本你手里这份是队长留给自己吃的，因为他忘了把马晓东的人头算进去才把这份让给你的，你要不是最后一个来估计还落不着呢。”

    “……”

    严洛一随即朝吴凯杰手里那份煎饼果子看了一眼，果然连一片肉的影子都没见着，这搞了半天原来不是他陈浩大方，只是自己碰巧走运罢了。

    瞧着吴凯杰那一脸的眼馋劲儿严洛一便大方地分了一半给他，“给，我一个人吃不完，别浪费了。”

    吴凯杰立马毫不犹豫地接过手，眉开眼笑道：“好兄弟，还是你够意思，那我可就不客气啦。”

    严洛一莞尔一笑，“没事，跟我有啥好客气的。”话音刚落，他突然感觉背后的手机震了起来，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来一看，乖乖，屏幕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并且都是这同一个号码打过来的。

    “喂，哪位？”

    “哎哟我的天，你可终于接电话了。”

    严洛一一愣，这个声音他倒是认得，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之前那个求职中介里的热心大姐，之前因为他走的比较匆忙就只是留个电话，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来联系他了。

    “不好意思，你稍等一下。”因为考虑到办公室不方便说话他便迅速拿着手机走到办公室外面，待找了处无人的角落后便道：“你好，你是张姐对吧？”

    “对啊，是我是我，不好意思这么晚还打扰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严洛一再次朝四周围看了一眼，确定没人之后回复道：“嗯，方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是这样，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家教这事儿吧？”

    严洛一定了定神，“嗯，记得，不过我目前还在考虑阶段，可能暂时没法答复你。”

    “你听姐说哈，这次姐给你找的家教那待遇可好呢，那酬劳绝对是你做梦都猜不到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姐也是看你身世挺可怜的，这不才第一个来通知你嘛。”

    “是吗？有多少？”

    “一节课一千。”

    “一千？”严洛一蹙了蹙眉，这个数字和先前王一鸣说的有些出入，或许就像陈浩猜测的那样，家教这件事也可能和案子本身没什么关联，纯粹只是个巧合。但话又说回来，就算是正常一次家教的话这个待遇也确实高得有些离谱，总觉得透着些古怪。

    “那我想问一下主要是教什么？教的对象又是谁？”

    “主要教语数外这些，当然，如果你还会画画和以及一些乐器之类的就最好，对方因为是个单亲家庭，他爸工作忙没时间教孩子这些，不过你放心，那孩子才三四岁，以你的学历教这么小的孩子那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我周末不一定有空。”

    “哦，不用周末，一般是挑工作日的晚上，保证不耽误你上课，你看怎么样？”

    “这……”

    严洛一犹豫了片刻，虽然这个报酬确实吸引人，但是眼下他分身乏术，就算是想去也没有时间，于是只好找了个借口道：“张姐，不是我不接受你的好意，只是我这两天忙着写论文，这时间上恐怕……”

    “嗐，没事，只要你愿意就行，哪怕晚几天也没关系，不过嘛……你得先去雇主家面个试才行。”

    “面试？”

    “是啊，毕竟人家雇主出那么多钱呢，自然对相貌人品什么的要求特别高，可不得百里挑一嘛。”

    “这……”

    严洛一对于张姐提出的要求有些不置可否，一方面是怕自己假冒大学生的事情被戳破，一方面又担心刑警队这边时间不好拿捏，几番顾虑之下最后还是告诉张姐让自己考虑两天再做决定。

    末了，严洛一刚打完电话还没来得及跨进办公室的大门就被马晓东鬼鬼祟祟地一把拽到了走廊角落。

    “怎么了？”他一脸莫名地问道，只见马晓东嘿嘿一笑，兴致勃勃道：“严哥，你还记不记得西区派出所的老杨啊？”

    “老杨？当然记得啊，我刚派出所那会儿都是他带着到处跑，也算我半个师傅吧，他怎么了吗？”

    “哦，他没什么，我想说的是他儿子小杨。”

    “小杨？……嗯，有点印象，以前上班时见过两次，但我和他不是很熟，怎么了？”

    “嗐，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小杨和我是铁哥们儿，他和人合伙开了一家火锅店，下个礼拜天正式开张，说是请我去他店里吃一顿，我听他说老杨那天也在，所以……嘿嘿，就想叫你一块去呗，你也好顺便和老杨叙叙旧。”

    说起老杨严洛一还是打从心底里感激的，毕竟刚进派出所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得亏有老杨这个老法师给他指点迷津，否则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现在回想起来当初和老同事们道别时也没能好好的感谢一下老杨，若是能一起吃顿饭倒也正好弥补一下这个小小的遗憾。

    “嗯，好，如果那天局里没事我一定会去的。”严洛一当即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为了方便联系马晓东便顺势向严洛一要了电话号码，却没想就在他刚掏出手机的时候不远处就传来了陈浩的一声怒喝：“喂！你俩干嘛呢！”

    马晓东原本见着陈浩就发怵，被他这么一吼登时吓得一哆嗦，连带着手机都差点掉地上，接着刚一转身陈浩这个阎王爷就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有心思在这儿摸鱼！”陈浩板着张黑脸沉声道。

    “哎哟，我们哪敢摸鱼啊陈队，这不刚巧在走廊遇到就聊两句有关案子的事情，是吧？严哥。”马晓东替自己辩解的同时还不忘把严洛一拖下水，虽然严洛一不明白一顿饭局的事情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既然马晓东已经这么说了也只好顺着他的说法，道了声是。

    陈浩将信将疑地扫了两人一眼，随即发话道：“还杵在这儿干嘛！赶紧给我滚回去干活儿！”

    “欸，是是是。”马晓东应声立马撒开腿就滚，严洛一则慢悠悠地跟他在后头。

    “等等！”陈浩突然又喊了一声，马晓东脚下一个刹车心里慌得一匹，转头一看却见陈浩抬手指向严洛一，说道：“你，留下。”

    马晓东一见没自己什么事儿便赶紧溜之大吉，并对严洛一即将遭遇的不幸表示深切哀悼。

    然而，就在严洛一也以为要挨陈浩一顿责骂时，他却说：“以后别和这个姓马的走得太近，我总觉得在这家伙对你别有用心，千万要记住，防人之心不可无。”

    严洛一心下冷笑，呵呵，别有用心的那个难道不是你吗？

    “怎么说？马晓东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陈浩两手一摊，“没有，只是我的直觉而已。”

    严洛一撇了撇嘴，对于类似无稽之谈的话题他并没有继续聊下去的闲情，便随口敷衍道：“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

    “你难道没有别的话想要告诉我吗？”陈浩忽然打断道。

    严洛一蓦然一愣，也不知道陈浩这么问到底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就目前而言他仍然无话可说，所以陈浩能听到的答案只有两个字，“没有。”

    陈浩直视着严洛一那双坚定的眼睛忽然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傻得有些可笑，此刻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曾经被他耍了的女人会那么恨他，报应，真TM是报应！

    最后，他竟然忍不住自嘲般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洛一看着陈浩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有些莫名其妙，小声问道：“队长，你……笑什么呢？”

    陈浩抹了把脸，随后将手搭在严洛一的肩膀上拍了拍，带着一脸笑意说道：“没事，我就是脑子有病而已，你回去干活儿吧。”

    “……”

    望着严洛一逐渐远离的背影陈浩双眸中已是一片黯然，感觉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压抑得令人窒息。

    他仰起头深深地吸进一口空气，或许，现在回头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