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如果有来生(1)
作者:mengna      更新:2021-08-18 15:13      字数:3754
    芭芭拉出门前还是吃了一片药,虽然极不情愿,但如果今天此去与劳伦斯谈得不好,或姚听雪激怒了她,说不准便会犯病。她喝光了杯中清水,仿佛只有多喝水这药片就能很快很好地发挥药性一样。她放杯时嘴里嘟噜了一句什么,然后只听得“咣当”一声,水杯从餐桌上滚落下来,好在玻璃渣并未四射,低头看,它们已经脱离了原生祖先,分裂成诸侯列国了。她忙走到楼梯口,望着二楼喊了两声:“卢卡,卢卡。”但她高亢的声波分贝,还是没能压倒吸尘器的噪音。直到她再拉高八度,高于C调,卢卡终于关了吸尘器,满面红光地站在二楼楼梯口,两眼放光地俯视他风韵犹存的尤物——芭芭拉。

    卢卡既是她的新男友,亦是她的“男仆”。这是一位来自英国布莱顿海滨城市的快乐大叔。年逾花甲,却仍然热情奔放。他头发花白,皮肤红润,浑身充满过剩的力量。

    一个星期前,布莱顿的阳光照在海滩上,像一张无边柔软席梦思,温暖而舒适,人躺下来,像躺在温床上,脱掉俗世的遮羞布,只留一点尊严,与不足月的婴儿有丁点的区别,在温箱里呼吸养分。卢卡正仰面享受日光浴,浑身的汗毛此时服帖地顺在身体各部位,等他睁开眼睛,发现离他三米远的沙滩上一直趴着享受阳光浴的女郎不见踪影。他取下墨镜,侧身朝周边望望,阳光均匀地洒在海滩上所有来享受日光浴的人们身上,妙曼女郎随处可见,像海滩上的贝壳,形态各异,却都很让人着迷。但大多身边都有陪伴,要么丈夫、孩子,要么女伴、朋友,这都与他没有关系。只有这一位女郎,与他有异曲同工之处,独来独往。

    他正纳闷,突然发现这位女郎像从天上突然又掉下来了,她正低头在原地寻找什么,模样挺着急的,仿佛遗失了生命。他一介“武夫”出生,拳击运动员,如何不怜香惜玉,救人于水深火热。于是,他披了一条白色大浴巾,走到女郎身边,询问清楚后,以他敏捷锐利的目光,很快从一处闪耀的砂砾中搜寻到那枚钻石胸针。一个惊喜不已,感激涕零;一个谦恭礼仪,和蔼可亲。再后来,只有他们自己能叙述,结局就是两人走到了一起。互相填补空窗期,一个并不计较未来的爱情走向,一个只在乎两具鲜活的身体。上山狩猎需要看准猎物,爱情的放飞,也需要抓紧时间,毕竟岁月是把杀猪刀,走哪里砍死一大片。

    “有什么事,亲爱的。”卢卡柔和地问。

    “茶杯打碎了。”芭芭拉简短地回答,给卢卡一个更柔和的眼神。

    “我的女神,你赶紧去吧,这里一切交给我。”卢卡愉快地说完做了一个飞吻。

    芭芭拉出了门,她根本没考虑卢卡昨晚跟她说的话:“为什么要去?你们已经离婚,你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才能从过去的痛苦阴影中走出来。需要我陪你去吗?”

    芭芭拉的回答不言而喻,她无需任何人的陪伴。可是,此刻,她已经把昨晚丢在风里了。此刻让她难受的是,嘴里似乎还有药物的味道,仿佛吞了一颗老鼠屎,让她感到恶心想吐。癔症?间歇性?这是什么毛病?我怎么可能?她的疑问太多了,但她不敢不听医生的劝告,间歇性癔症就是说当她受到刺激会引起情绪波动时,容易犯病。癔症绝对不能撞上她?犯这样毛病的人群只属于那些心胸狭隘,小肚鸡肠,或者野心勃勃,痴心妄想,又能力低下,还自恃清高,孤芳自赏,好高骛远的人,她可不是这样的人。她是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享受主义者,没心没肺主义者。她见识广博,博学多才,在浪尖上玩帆板,与冲浪搏斗的人。生活中的失意不过是海滩上的砂砾,顶多扎破脚皮,不碍事,如同医生给打了一针皮试,疼痛还在半路上,就被拦截。

    她住在T镇G区,这幢三层楼的小楼房,是离婚时劳伦斯额外赠送的,除了法律文本上规定的财产分配外。劳伦斯住H区,与她中间隔着好几条羊肠小道,七弯八拐,但步行不足15分钟,当时考虑孩子们见父母方便。她喜欢徒步欣赏沿途的番红花,这些花儿朵儿草儿,搭配相宜,相互衬托,像一个团队,精诚团结,取长补短,共创辉煌才是完美。它们妆点着T镇最早的春天,携红扶绿在草坪间摇曳,穿金戴银在绿茵里闪耀。谁家院墙的月季,凤冠霞帔,三分春色,七分荣华。

    芭芭拉一路走来,也是一道风景。一袭色泽鹅黄的长裙,质地讲究,做工精细,款式新颖,缠绵悱恻在她身上,把一个中年女人的丰盈烘托得淋漓尽致。到底是屋要人镇,衣要人衬。她步履走得克制,大臀带小臀,美胯寻找灵感,两腿空隙跨度适中,既大不得,也小不得,大而粗俗,小而扭捏,又不走猫步。如同做人,即不能太强势,亦不能太软弱。强势,落得孤家寡人。软弱,总被落井下石。总之,人最终只剩下自己,一如月亮,活自己。

    她不欣赏走路一阵风,说话一阵鼓的女人。那样的女人,不是没有净化开,就是没有教化好。所以,她走路的姿态,婀娜多姿,容易被误以为是走T台的过气模特儿,至少是业余的那种。然而,芭芭拉最瞧不起的行业是模特儿行业,最欣赏的人体美恰恰又是模特儿。她像一个被上帝颠覆了的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女人,每一个细胞都活跃着矛盾重重的元素,无论是细胞膜、细胞核仁、细胞骨架、细胞壁和细胞泡液,包括染色体,总在自我争吵不休。如同她的人生轨迹,每一个章节,逗号、句号、感叹号全没有省略号有意义。    

    路上行人不多,除了四轮轿车,就是两轮自行车,荷兰不愧为自行车王国,骑车运动早已蔚然成风。那一年,她和劳伦斯带着5岁的儿子搬来T镇时,其中一个理由就是因为调换的工作单位近,可以骑车上下班。最重要的原因也是迫不得已,听说T镇移民少,本地人是主流,其实哪里的主流都是本地人。只是她心里有疙瘩,纠结深,难以释怀。谁让她认识前夫劳伦斯时,自己并不是劳伦斯的Number One呢。如果不是当时中国的时局有限,也许,她连过客也不是。心中这样一想,顿时怨恨像长了翅膀,乱飞一阵。她先前就职于一所业余学校,是法语老师。谁知道校长易主,而且是一位亚裔女校长做她的新上师,这让她浑身起鸡皮疙瘩,这意味着她每天都会被这个黑眼珠,黑头发的女人揭开伤疤,让她想起姚听雪。于是,她辞职了,并在T镇找到另一份与法语无关的工作。

    搬来T镇的年月,严格讲,她和劳伦斯有过美好时光,否则,她不会同意再要一个孩子。可是,阿曼达出生后,他们的矛盾因为家务小事开始升级,她也事业不顺。开初是产后抑郁症,继而是失业,再后来是失去自由。庆幸的是,她争取到了拒绝母乳喂养的权利,去健身房锻炼,恢复了年轻时的身段,朋友聚会,基本是她的时装秀。劳伦斯的妥协,让她一度很庆幸,这样的丈夫是她想要的。时间一长,她发现自由被家务剥夺了,整天不是孩子就是家务,只有抽空和朋友们煲粥,包括聚会都得拖家带口。她的人生价值太廉价了,她内心有一股男人的野性,是一匹野马,如何长期被困在马厩?她必须挣脱缰绳,享受天空里一片自由,在原野里奔驰。她要单独出行与朋友远足,劳伦斯同意了。她要单独出门度假,至于两个孩子,不是有劳伦斯吗?劳伦斯拒绝了。之后,两人貌合神离,同床异梦。芭芭拉一气之下,去了巴黎度假,尝试独侠客的味道,没想到有意外的收获,在饭店游泳池,她邂逅了浪漫多情的法国农场主弗兰克。

    如果酒店游泳池不是那么诱惑着她,她也不会被弗兰克看上。或说,如果弗兰克不是那么年轻有魅力,她何至于决绝地与劳伦斯分居。转眼,物是人非,易主也不得不事事休。

    “妈,你好漂亮。”冷不丁她背后有个小女孩的声音,7岁的女儿阿曼达跑上前羡慕地看母亲一身华丽装束,她前后左右望了望,问,“妈,卢卡没跟您一起?”

    芭芭拉眼里还有晶莹的泪光,刚才的回忆让她不免有些感伤,她来不及掩饰,正要回答女儿,却被阿曼达的小伙伴打断。

    “阿曼达,你还去不去?”一个小姑娘对阿曼达说,“要不我们先走了。”

    芭芭拉顺势催女儿:“去吧,别跑远了,早点回爸爸家。”

    天真活泼的阿曼达根本没察觉到母亲脸上的尴尬,她歪着头,高兴地一笑,跟妈妈说声再见,一溜烟和两个小伙伴跑开了。            

    女儿不轻意的一句夸赞,她突然觉得孩子长大了,这几年,的确很少照顾孩子们,心里略过一丝歉意。不过,那个姚听雪是做什么的?她当然要照顾劳伦斯的孩子们。想到这里,她没有什么惭愧的,就是要让劳伦斯和姚听雪因为孩子的事情烦心,说不定这也会是他们分道扬镳的导火索。再往下想,她不觉有些兴奋,步履也更轻松了,于是,很容易就会把注意力转到她喜爱的时装上来。

    她的确喜欢时尚的服装,但她不是赶时髦,时髦和时装并不是一个概念。她在巴黎留学时,爱看时装秀,无论时装秀的入场券多么不好弄到手,她都可以通过父亲的关系成为到场的名媛,并坐在最显眼的贵宾席位上,毫无羁绊地看每一位靓女俊男唯美奔放的走过,那么亮丽而震撼。这些世界顶尖的模特儿简直就不是真正活着的人,是画,是雕像,是最古典也是最现代的象征。他们频频获得爆满的掌声,赞美如古乐,经典婉约而赋予时代气息,历史就从这一行模特儿脚下走过。华丽大厅里,缥缈接飞楼,云锦周遭人如流。那些达官显贵也会交头接耳,轻轻唏嘘,孩童一般单纯。她自己亦不在现实中,浑身的细胞开始沸腾,灵魂在飞,她的情感在憧憬,她的世界就在其间虚无缥缈着。等她再次与闺蜜一起聚会时,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闺蜜的哥哥劳伦斯。劳伦斯的俊美远比她眼里见过的男神更英俊潇洒,她被他谈吐之间的书卷气吸引,被他眼里忧郁的神情倾倒,更被他心中那个中国女神而频添烦恼与妒忌。她相信时间会感化一切,别说劳伦斯的心不是石头,即便是石头,被大浪冲洗后,也会磨平粗粝。再说,即便他心里的那个中国姑娘占据了一个位置,不过是一个位置而已。

    就这样她一路心事重重地走来,不知不觉中到了她最熟悉的H街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