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富貴在去冬至做了兩壇米酒，又泡了十幾斤金櫻子。平常日子自己都舍不得喝，他讓妻子拿出來，故意大聲說︰“孩子他娘，你去拿兩擔籮筐來，一擔裝兩壇金櫻子酒，一擔裝五十九斤大米和二十九斤豬肉，讓孩子長長久久。”

    馮富貴挑著大米和豬肉，妻子挑著兩壇酒，帶著兩個女子去趙古崽家。趙古崽家剛剛炒好菜，擺好桌子準備坐席喝酒時，盤主任踉踉蹌蹌走進來，坐在第一桌的主席位子上，還去安排坐席。讓趙大海與自己坐一面，馮富貴與趙古崽坐一面，趙大樹與馮梨花坐一面，馮夫人與趙嬸娘坐一面。菜來上後，他端起一杯酒站起來說︰“在今天這大喜的日子，祝梨花和大樹喜結良緣，白頭到老！”

    盤主任給趙大樹和馮梨花送來一碗滿滿的酒，趙大樹听到盤主任的祝願話感到莫名其妙，端著酒碗呆呆看著父親。趙古崽端著一碗酒去踫趙大海和趙嬸娘的碗，踫撞了一下說︰“感謝你們一直來照顧和幫助，祝您們健康長壽！”

    趙大海快速端起酒碗，回復說“祝大樹金榜題名，全家蒸蒸日上！”

    馮富貴看見盤主任先讓女兒和女婿喝，見他還如此清醒，想必是中午沒有把他灌醉，端起自己前面的酒碗，過去說︰“盤主任，感謝您的提議！”

    盤主任喝下馮富貴的敬酒，又端起兩碗酒，一碗遞給趙古崽，另一碗遞給馮富貴，建議說︰“老趙，你要敬馮隊長兩口子一碗酒，他們把養育了十幾的女子給你兒媳婦，還答應給你兒子出學費，這麼好的親家哪有不敬酒的理？”

    趙古崽這時才反應過來，盤主任從中午喝酒開始到現在，並不是真的為自己與馮富貴結為親家高興，而是想讓他們兩家的頂梁柱喝醉，從而倒毀這對年青人的美好姻緣。接過他手中的一碗酒，右手端著酒碗，左手在自己臉上打了一記耳光，認真地說︰“盤主任，我雖活到了這個歲數，但還不懂事，請你原諒！為感謝你促成犬子與梨花良緣，我先敬你一碗，請你接受在下的誠意！”

    趙大樹接過盤主任遞來的那一碗酒，尚未明白父親為什麼喊隊里人來喝酒，更不知道盤主任為什麼要自己與馮梨花喝第一碗酒。當看見馮梨花與自己撞碗剎那間，滿臉通紅，羞答答地說︰“大樹哥，祝你心想事成，早日考上大學！”

    趙大樹喝了這碗酒後，拿著碗去了伙房，與母親和弟弟妹妹一起吃飯。

    第二天清早，趙古崽起床來打開門一看，見雪花飛舞，地上已鋪了一層厚厚的冰雪，門前的樹木和竹子都被壓彎了腰，吊著一串串亮晶晶的冰掛，整個寨子像一座水晶宮。他嘆一聲說︰“哎！早知如此，我就不買這些豬肉了。我先去山上狩獵，明天才請他們來家里吃野味、喝訂婚酒，免得浪費親家的豬肉！”

    忽然，腦海里浮現了豬圈里關著的兩頭大肉豬。早幾天，趙古崽吩咐兒子專程去了一趟縣城，催屠夫老板來殺豬，沒想到屠夫老板只打自己的小九九。他竟然說︰“孩子，你先回去等，我們殺了縣城邊買的豬，過兩天就去殺了。”

    農歷十月，屠夫老板就來講好了價錢，並給了十塊錢訂金，也說好十二初來殺豬。昨天已是十二月初九了，他能按約定時間來殺嗎？他喃喃說︰“如年前不賣掉這兩頭豬，孩子的學費從哪里來呀？真是屠夫老板拐了我的大場！”

    趙古崽想到這里，轉身來到趙大樹的臥室，邊敲門邊大聲喊道︰“大樹，你起來沒有？快快起床，跟我上山去看看，我設置的狩獵陷阱……”

    趙大樹的臥室很簡陋，只有一張破床、一張八仙桌和一張竹椅。他在黎明時分就已起來，捧著一本書坐在桌子邊，靠在松脂燈旁邊看書。早晨，他的臥室不僅很冷，而且火苗隨風搖晃，冒著濃濃的黑煙，燈光暗淡。忽然，听到父親外面敲門，還喊自己隨他去山上。他放下書走去打開門，問道︰“爹爹，我起來了，坐在屋里在看書呢！這天這麼冷，您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昨晚下了大雪，我們上山去看看，有沒有捆住獵物吧？”

    “稍等一會，我加件衣服就來！”

    “快點！瑤山的規矩是︰誰早到誰取走，並且見者有份。我們去晚了，山上就會有很多人，假如被別人取走了獵物，我們就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大樹回去從床上拿了一件破棉衣，披在身上邊穿邊走。

    趙古崽看見他出來了，轉身向外走去。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來，又轉身去看見往伙房走去，大聲問道︰“你還要去哪里？”

    趙大樹沒再回頭，大聲答道︰“昨晚，我煨了兩個紅薯，去拿來吃！”

    趙大樹走進去蹲在火灶旁，順手撿了一根棍子，在火灶中畫來畫去。一會兒，從火灰中扒出兩個紅薯，用棉衣袖包著手拿著紅薯，轉身返回堂屋。

    趙古崽看見他去伙房，回轉身走去吊腳樓一層，從堆放柴火的地方取出兩個竹籠子，放在自己身邊。然後，左手插進右手的袖子里，右手插進左手的袖子里，攏在胸前在門口踱來踱去。一會兒，他看見趙大樹還沒出來，大聲嚷嚷︰“你打什麼擺子嘛？怪不得別人說你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呀！”

    “來了，來了，我就是去拿兩個煨紅薯來吃。”

    “你就是個吃相，整天都是記住吃！如果我們陷阱上的獵物被別人取走了，你的學費就沒來處，你讀大學讀過屁。”

    趙大樹小跑過來，把煨紅薯遞給父親說。“給您的，趁熱吃吧！”

    趙古崽接過紅薯後，把紅薯放進衣兜里，挑著竹籠子匆匆忙忙往前走去。趙大樹跟隨在他身後，拍了拍煨紅薯上面的灰，邊走邊大口地吃起來，三兩口就吃完煨紅薯。上前去，從父親肩膀上取下竹籠子，放在自己肩上說︰“爹爹，熟了的紅薯不能放進兜里，紅薯皮爛了就會沾滿灰塵的。”

    趙古崽見兒子拿去了竹籠子，忙從衣兜里掏出煨紅薯，看見紅薯皮果真爛了，也只是拍了拍灰，紅薯連皮一起吃。邊吃邊說︰“不是老子嘴巴多，是這個社會的人太現實。雖馮隊長答應了我，給你與梨花訂婚後，他給你出學費……”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人沒有健康身體便沒有一切，想賺錢都力不從心！所以，您不能饑一頓飽一餐，要講衛生還要勞逸結合，才會身體健康！”

    “瑤民祖祖輩輩在深山老林，早出晚歸，刀耕火種，還受盡饑寒交迫，但人人身健體壯，百歲老人比比皆是，你在老子面前賣弄什麼沒文化？”

    “望子成龍，用心良苦，我都懂！但您不能為了我讀書而不要命吧！”

    “你爺爺說了，你是文曲星下凡，將來是國家的棟梁。所以，無論我再苦再累，也要送你去讀書。我希望你能考上大學，為咱們家光宗耀祖！”

    ……

    兩父子剛爬上山坳，听到了野豬的嚎叫聲。趙古崽笑著說︰“你老子還不錯吧？傳來野豬叫的地方就是老子設的陷阱。听聲音，這野豬一定不小！”

    “爹爹狩獵是一把好手，但不能經常餓著肚子。萬一您把自己的身體累跨了，我們兄妹怎麼辦？還有媽媽又怎麼辦呀？”

    “你老子沒文化沒手藝，只能靠種莊稼和狩獵養活你們。狩獵哪有不熬夜的？餓肚子更是家常便飯了。如我沒有狩獵的耐心和細心，怎麼養活你們呀？”

    趙大樹听了父親這番話後，感動熱淚盈眶。睜大眼楮看著父親消瘦的身材，還有那累駝背，心里像打開了五味瓶，傷心的淚水默默地流了出來。

    趙古崽見兒子沉默不吭聲，轉過身來一看，他紅紅的眼楮看著自己，眼角上還有淚珠。他過來親切地問道︰“大樹，你怎麼哭了？哪里不舒服嗎？”

    “沒有，我沒有哭，是被山風吹的。”

    趙大樹抬頭向遠方看去，一頭毛茸茸的野豬站在雪地上，長長的嘴朝天大聲嚎叫，如同鬼哭狼嚎。仔細一看，野豬三只腳站在地上，另一只腳被繩索綁住，還在雪地上撬了一個大洞。他扯了扯父親的衣服，指著野豬問道︰“爹爹，您看那頭野豬有大，有一百斤嗎？”

    趙古崽順著兒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有一頭百十來斤的野豬站在雪地上，一邊嚎叫一邊掙扎。他得意洋洋地說︰“老子的眼光不錯吧？早就在這里布下了陷阱，只等著它來進入布好的陷阱。”

    趙大樹伸出大拇指說︰“爹爹真厲害！不愧為寨子里的神獵手！”

    趙古崽沖兒子微微一笑，拿出柴刀向路邊走去。從荊棘從中砍了一根木棒，大步走過去，向野豬的腦門用力砸下去。趙大樹看見父親舉起木棒時，快速沖過去大聲喊到︰“爹爹，你不要把野豬打死了，死野豬能值幾個錢呀？”

    趙大樹的話音未落，趙古崽已將木棒狠狠地砸了下去，野豬當場暈死了過去。趙古崽蹲下去邊綁邊說︰“這麼大的野豬只能打暈它，我怎麼能打得死它呢？我們還沒有綁好就活過來了。你還在發什麼愣呀？快過來幫忙啊！”

    趙大樹搖頭晃腦走過去，喃喃說︰“投胎為野豬也造孽，被人捕獲了還要挨棒子，抬回去又要挨刀子，連遭幾次攻擊。俗話說，‘做鬼不死二次，投胎為野豬要死二次，我下輩子決不要投胎變野豬！”

    “你沒生鳥仔嗎？難怪別人說你是百無一用的書生！去竹林看看吧。”

    趙大樹挑著籠子向竹林走去。剛走進竹林，他看見鐵夾上夾著一只野兔子。他大聲喊起來︰“爹爹，這里夾了一只野兔，好漂亮的野兔子！”

    “你大喊大叫什麼？要是招來寨子里的人，只能二一添作五。”

    趙大樹立即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轉頭去又看見夾到一只竹鼠，不遠處還了一只野兔。他喃喃說︰“這場雪下來，讓我們收獲這麼多的獵物。‘瑞雪照豐年，春風傳捷報’。古人說的話，真的沒有說錯！”

    趙大樹挑著竹籠子，依秩序去收取獵物。每收取一只獵物放進竹籠子里，又蹲下去點一次數。趙古崽過來，看見他連續數了幾次，悻悻地說︰“把獵物取出來，放進去就行了。你這是雞婆數卵，越數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