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审批波折
作者:*4435      更新:2021-05-15 15:01      字数:5478
    第十五章 审批波折

    省城大街车水马龙,几百年的老旧房屋一大片一大片的被拆除,高楼一幢又一幢地拔地而起。说是天天都在起着新变化有些夸张,但如果数月半年或一两年之后再来,你会分不清东西南北,找不到原来的小街陋巷。由于文兴邦在省委办公厅工作了几年,和各大厅局的头头脑脑们都熟悉,加之省委书记权为民亲自任命委派的关系,所以无论是农业厅,水利厅,交通厅,以及工行,建行,农行都给予大力支持。看到文兴邦带着大家各单位、部门跑来跑去,一路顺风,芮明深有感慨。晚上,他给文兴邦和武卫国讲起了他们在文革中和史利民一道,到咸城地区水利局,到省上水利厅跑龙峰水库审批项目的经过。

    那是七十年代初期,文化大革命正进行得如火如荼。史利民自担任施工设计工作任务之后,在指挥部里边加班加点地拼命工作。他原来也曾担任过一些堰闸,水渠,桥梁,渡槽的施工设计工作,但那些工程和现在比起来不知相差多少倍!他冥思苦想,绞尽脑汁,在两张饭桌拼起来的办公桌上量着,算着,画着。他边学边干,不懂就问。多次跑县、地区图书馆和水利部门请教,查资料。草图画了几百几千张,最后终于制成蓝图,呈请地区和省上的水利部门审批了。

    地区水利局一间办公室里,一位姓马的技术员接待了芮明和史利民。芮明首先介绍说:

    “马老师,这是我们高中肄业回乡后,自学成才的青年史利民设计的图纸,请你审阅。”

    马技术员带一丝鄙夷的神情,看了看其貌不扬的史利民,然后打开了图纸。当看到他设计的拱形大坝时,有些轻蔑地问:

    “你为什么要采用拱形大坝?”

    “我们采用浆砌条石拱形大坝是经过仔细考虑的。一是石料开采容易,就地取材,成本低廉;二是拱坝能充分发挥石质材料的抗压性能,与同等规模的其它类型的坝比较,可以省工省料,加速工程进度,降低工程造价;三是河谷较小,上宽下窄,两岸岩基完整,坚硬,有较好的建造拱坝的地质条件。对于个别局部的软弱坝基,还可进行灌浆处理,以提高它的强度和抗渗能力。”史利民眨着一对萝卜花儿眼睛,有条有理地予以说明。

    “我害怕不知道拱形大坝有这些好处,要知道,修建拱形大坝要使用几千块钱一台的精位仪,这种仪器以你们现在的财力买得起吗?用得来吗?恐怕看都没有看见过。你凭什么设计拱形大坝?”

    马技术员连忙截住史利民的话头告诉他们。他的话有点儿锋芒毕露,使人无地自容。芮明心里有些着急。史利民眨动着一对萝卜花儿眼睛针锋相对地争辩道:

    “现代科学的精密仪器,固然能给我们带来许多便利,但没有现代科学的精密仪器,绝非什么工程都干不了。举世闻名的金字塔,其建造技艺叹为观止!其布局结构,计算方法完全符合现代科学原理。古代埃及的劳动人民,到哪儿去找什么现代科学的精密仪器?就拿我国古代的赵州桥、都江堰等工程建设来说,他们也没有什么现代科学的精密仪器,他们的设计方案,工程质量经过上千年的时间检验,不是也得到了世界各国专家学者们的高度赞誉么?”

    史利民一席话洋洋洒洒,咄咄逼人,使马技术员张口结舌,面红耳赤,有点儿下不来台!芮明忙出面打圆场,他说:

    “这样吧,先看看设计图纸,看可行还是不可行,或有什么值得修改推敲的地方。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那就上报吧,反正省上还要审批。”

    马技术员抑制住不快的心情,仔细地察看图纸。史利民站在旁边指点着进行说明。

    “主坝高40公尺,分作20个阶梯。每梯砌五层石头,2公尺高。从底部到坝顶共砌石头100层。库容5800万方。坝底计划铺2公尺厚的混凝土。由于两山夹峙,基脚呈一V型斜口,坝底长仅50公尺,坝顶的长度也只好300公尺。基于这样的地形条件,我们采用变圆心变半径,变截面积的设计方案,并采用前后收坡的方法来修建。”

    说到这里,马技术员又插了一句说:

    “去年我们在省上开会,一个专家在作报告时曾经说过,变圆心拱坝难度大,设计施工都很困难。”

    史利民放开图纸,用一双闪着亮光的萝卜花儿眼睛看着马工程师说:

    “变圆心拱坝难度虽然大一点,但只要我们细致一些,问题不会很大。我们之所以采用这样的方案,主要是从长远利益考虑,为主坝的牢固性着想,也是为坝址的地理条件限制的。”

    没有什么再值得挑剔的了,下午,地区水利局召开了有关人员会议,大家讨论通过了史利民的设计方案,一致同意上报省水利厅审批。

    史利民像初次怀孕的母亲,怀着又惊又喜的心情,和芮明一道来到了省城。初冬的省城大街上,尽管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但仍弥漫着肃杀的寒气。两边高大的梧桐树上,叶已落尽,枝丫嶙峋的虬枝乱七八糟地直指蓝天。街道两旁的专栏里,到处贴满了“批判三项指示为纲”,“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大字报。人们紧绷着脸,匆匆而去,好似一个个都带着面纱,把自己本来的面目都隐藏起来了。人与人之间只有猜疑,哪怕是夫妻之间,父子之间,都得提高警惕,相互防犯,不可信任。那种以诚相待,一见如故的淳朴民风已被一场狂风暴雨卷走冲尽。看到这种情况,芮明的心像坠了块铅一样地沉重起来。看来,天道又要变了,水库的修建还能够顺利进行吗?

    水利厅接待室旁一间小会议室里,两个人在桌子上写字画画办专栏。另一边,几个打扑克牌的小伙子正在强迫一个输了牌的人钻桌子。那个年青人脸红得赛过关公,他结结巴巴地说:

    “钻……就钻!反正大家的马儿大家骑,等会儿你们输了不许耍赖就是!”

    当小伙子趴在地上,还没有钻到一半时,一些人捶桌子,踢屁股,按脑袋;另一些人则把桌子往前拉,让他在地上多爬几步。他趴在桌子底下进退不得,不禁勃然大怒,用拳头把前边的人打开,好不容易才爬了出来。于是大家吵得过不亦乐乎!

    接待芮明和史利民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麻脸处长。他捧着一个那些年十分罕见的,精致考究的不锈钢高温茶杯,十分冷淡地指了一下远远的靠墙边的一张长条藤椅说:

    “坐那儿吧!”

    芮明和史利民并排坐在长藤椅上,芮明提高音量把来意说明。史利民连忙把图纸送上。由于旁边屋里的嬉笑声震耳,再加上好向麻处长作必要的说明,史利民趁送图纸的机会,连忙坐在麻处长身边的另一张藤椅上。芮明也走过来站在了办公桌的边上。不知是嫌他们俩的一身土气,还是讨厌史利民的一双萝卜花儿眼睛,麻处长十分不快地皱了皱眉头说:

    “就坐那儿,听得到!”

    芮明走到桌边还没有站定,史利民的屁股也才刚接触到藤椅面,于是双双都十分尴尬地退回到墙边的长条藤椅上。麻处长打开图纸瞟了一眼,冷冷地问:

    “哪个单位设计的?”

    芮明赶忙笑着回答:

    “是我们水库指挥部自己搞的,就是这位同志设计绘制的,他叫史利民,水库的设计施工都由他一人承担。”说着,他自豪地拍了拍史利民的肩膀。

    麻处长不慌不忙地旋开茶杯盖,喝了一口茶,眯缝起一双疑惑的眼睛问史利民道:

    “你是哪一所大学毕业的,分在哪一个单位?”

    史利民怯怯地回答说:

    “我是高中肄业的回乡青年,没有上过什么大学,更没有什么工作单位!”

    麻处长立即露出鄙夷的神色,淡淡地说:

    “拿回去吧,叫地区水利局重先设计一套方案来。”

    芮明连忙站起身来声明说:

    “我们的是经过地区……”

    还没等芮明把话说完,麻处长就不耐烦地打断他说:

    “你认为这是你们乡坝头挑几挑泥巴儿,扎一道堰堰儿,搞耍耍儿。按规定,这样的工程要省上设计,地、市施工。要专门成立一个设计组来设计。指挥部里边要设施工技术,质量检查,安全检查以及计划统计等业务小组来开展工作。几十个工程技术人员干的活,你们叫一个农民来承担,这不是让鬼都笑得出尿来的事么?”

    看到芮明和史利民还想争辩,麻处长又站起来提高音量严肃地说:

    “同志,这是几百万元的工程,出了问题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不是坐笼子,就是敲沙罐,还是慎重一点儿好!”

    说罢,端起茶杯杨长而去!“哗……!”接待室里,又掀起一阵欢笑声。芮明和史利民吃了一惊,扭头一看,原来是打扑克的人中,又有一个钻桌子的人在地下爬了。

    芮明和史利民从水利厅里垂头丧气地出来,心中感到十分茫然。他们肩并肩地徜徉在大街上,商量着对策。史利民看了看比他矮半个头的芮明,愤愤地说:

    “这些人就是怪,放着现成的图纸不闻不问,却偏要去问设计的人。按理说你先看看图纸,看有没有使用价值,有没有合理的地方,哪些地方需要修改,这才是正理。就算问人吧,也不管他的实际能力如何,讲究的是他的牌子,他的学历,这大概也是一种通病吧!”

    “只重衣冠不重人,这是几千年来中国社会的通病,真正说得上是根深蒂固了。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改变这些陈规陋习啊!”芮明也不禁叹了一口气说。停了片刻,史利民又问:

    “那怎么办呢?难道明天就这样空脚两手的跑回去,等几天又将就这套图纸送上来?”

    芮明沉思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道:

    “不,明天我们再来碰碰运气,到另一间办公室换一个人试试。”

    打定主意之后,他们的心情也舒畅多了,百货商场里转了几趟也十分乏味。不要说自行车、缝纫机、手表之类的商品要凭票供应,就是肥皂、电池、打火机、火柴之类的日常生活用品也需要凭票购买。好在他们既不做生意,又没有什么余钱来购买什么紧俏商品。看了几家商场之后,他们再也没兴趣进去了。去看电影、戏剧吧,家家影剧院都是样板戏。一个白毛女既有电影,又有戏剧,还有芭蕾舞。平时在家的露天电影,大家都看过好几遍了。广播里更是天天播,连他们也能哼几句唱腔戏词了,还去看什么呢?于是他们决定到几个名胜古迹的地方去看看。

    他们来到武侯祠,只见游人稀少,陈设萧条。一些石碑、塑像全被木板封闭起来了。刘备、关羽、张飞、赵云、诸葛亮这些大名鼎鼎的人物,连影儿也没见到。他们知道,这些无论怎样改朝换代都受到中国和世界人民景仰的英雄豪杰,现在却不行了,属于被打倒被扫除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之列,只能让他们隐迹遁形了!他们又来到草堂祠,这个被称作诗圣的才子,朝朝代代都被捧得很高。大概是物极必反吧,这一段时间也运交华盖了,不是有人说他是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么?这个饱受饥寒交迫,累遭颠沛流离的大诗人,如果在天有灵,可能也会大呼冤枉吧!转悠了大半天,映入眼帘的大多是什么“反复辟,批倒退”的专刊、专栏、标语、口号。傍晚时分,他们精疲力尽地躺在旅馆的床上,再也不想出去了。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他们又来到了水利厅的一间规划办公室。从接待室门口经过时也没见到麻处长的身影。一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自称姓郭,接待了他们。老头带着一副度数很高的近视眼镜,态度很和蔼。他仔细地听完芮明的谈话,又十分仔细地看了图纸,听了史利民的相关说明。然后微笑着对芮明和史利民说:

    “你们明天再来一趟吧,等会儿我去找有关领导请示一下。这两天正在开会研究全省的水利工程建设问题,今晚将最后拍板几项工程的建设。你们来得正是时候。”

    告别了干瘦的郭老头之后,芮明和史利民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下了一些。史利民笑呵呵地对芮明说:

    “幸喜得好我们没有回去呢,不然我们就错过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了。那个麻子处长实在可恶,明知道厅里正在开会研究,却偏要蛮不讲理的叫我们回去重搞,人们常说‘十个麻子九个怪’,看来确实不假!”

    芮明也喜滋滋地告诉他说:

    “这种说法没有多少道理,我们不能一竿竿打一槽人。麻子是小时候出烂痘子造成的,和人性的好坏善恶没有关系。有些麻子也不错的。不过,这说明凡事要多动脑筋,不应盲从。如果我们的图纸有问题,叫我们回去重搞还无可厚非,他放着现成的图纸不看,仅以设计的单位和设计人学历高低来作出判断,那就错了!”

    这一天,他们哪儿也没去,只到新华书店去买了两本有关拱坝设计施工的书籍。回到旅馆之后,史利民聚精会神地看了起来。芮明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他的心里却很不平静,他感到省城里的时间真难捱啊!短短两三天时间就像是两三个月似的。工地上的情况怎么样了,施工该还顺利吧!千万别出什么事故啊!打混凝土用的鹅卵石、石灰石准备得如何?河沙不能就地取用,主坝所在小溪里的河沙太细,含泥多,要到十几里地的大河里挑。全区只有两辆解放牌卡车,运水泥、材料都搞不赢。河沙等物资只能靠人工运。他走之时已安排好了,动员全区的机关干部、职工,街道居民以及学校的师生全力以赴。那绵延十几里,蚂蚁搬家般浩浩荡荡的场面,到是蔚为壮观的。遗憾的是自己不能分身到现场去指挥效力,只能呆在这小旅馆里无所事事。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他今年该上初中了,成绩如何?这可怜的孩子从小就失去了母爱,跟着自己受尽煎熬。自从他打成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之后,孩子的母亲便离他而去,嫁给了县委组织部一位副部长。十多年了,沉浮升降,他至今都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伴侣,都是和孩子相依为命。但他经常东奔西走,对孩子也是照应不周。好在他从小就能自己到区委食堂打饭吃,区里的干部和食堂的师傅都对他十分关照。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自己肯定不能算作穷人之列,但孩子也不得不早当家了。到水库工地一个多月了,孩子这一阵的情况如何,他怎能不思念牵挂呢?想着想着,他不禁呼呼睡着了。

    当第二天他们去到水利厅的时候,郭瘦老头告诉他们:领导十分重视,昨晚开会决定,你们水库也被列入全省水利建设的重点工程之一。厅里几个老工程师看了你们的图纸,夸奖你们设计得不错,有水平。当大家听说搞设计的史利民,只有一个高中肄业的学历,至今还是一个农民时,全都感到惊奇不已!他们叫你好好干,很有发展前途。你们可以先回去,过几天,省水利厅领导要专门到你们那里去看看。

    这消息太鼓舞人心了!从水利厅出来,他们直接赶回旅馆,收拾行装,直扑火车站买好车票,满怀喜悦地赶回了工地。

    芮明的讲述,有一些文兴邦和武卫国先前曾听说过一些,因为他们当时也在水库工地,特别是文兴邦还和芮明指挥长一道拖过两个多月的石头。但省上跑图纸审批的经过是他们所不知道的。今天,他当年的一个毛头小伙儿文兴邦,却要带着原来的老领导,一道去找省委书记,要政策,要资金,要项目,要改变一个地区贫穷落后的局面,来一番改天换地的战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