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小巷都是采买年货的人。

    有人骑着马。

    有人坐着车。

    有人牵着骆驼。

    有人坐着轿。

    更多的人则是走路。

    但不管怎样人人脸上都笑嘻嘻的，熟人相见不免要一番客套：“过年好，过年吉祥！”“您老好，您吉祥！”“您瞧瞧我买的这个花瓶怎样？”“好，高明，有眼力介！”“大年初一去给您老拜年！”“彼此彼此！”“您慢走！”“好嘞好嘞，您也慢走，恕不远送！”于是两人又作揖告别。

    京城人的礼节很繁琐。

    但有人喜就有人悲。

    那些穷汉无钱过年可不就愁了？

    更有欠了账的出去躲债，要过了年三十才能回来！

    至于那些破了财的更是愁闷！

    ……

    雪纷纷淋淋地下着。地面上已积了厚厚一层，脚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萧林戴着狗皮帽，两手袖着朝前走去。算命的说他今年命犯煞星，因此凡事不易轻举妄动，倘若早知如此他就提前找个算命先生瞧瞧了，否则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尤其是这些年在索保家里做事，轻易不回到祖屋去，因此这宅子就被租了出去，每年也收几十两银子的租钱。他没有婚娶，手里又有索保家供给的月例银子，因此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可如今一朝失手，房子和银子全没了！

    萧林懊恼地不得了！

    这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呼叫声。萧林回过头去，就见索住小跑着过来。索住气喘吁吁地道：“萧林，我在后面喊了你半天，你怎么不答应呢？”萧林疑惑地道：“哟，这倒是我的不是了，竟然没听见。索住大哥，失敬失敬了！”索住摆摆手道：“明白明白，萧林，今儿个是小年，你怎么没在我大哥家做事？这是到哪里去啊？”萧林神情愣愣的，叹息道：“罢了罢了，人人都在过年，人人都很热闹，可是我一看见别人高兴，心里就愁闷地厉害。因此做什么事也提不起精神来了，所以，我就跟索保大人告了假，出来溜达溜达。”索住自然明白萧林的意思，便说道：“萧林，自从慎刑司回来后，咱们还没有见过面。不瞒你说，此次我算是想通了，虽说罚了不少银子，还挨了四十大板，可仔细想想也是该着的，谁让咱们干犯了严例呢？”

    萧林闷闷地点头。索住叹息道：“我大哥狠狠斥责了我，我都认！听说大哥也狠狠把你骂了一通？”萧林苦笑道：“索保大人骂我是应该的，我现在恨不得有人来骂我哩，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彻底把我骂醒才好！”索住笑道：“这就是你的明白事理之处了，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说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此次虽说遭了一难，但后面咱们的福气就来了！”

    萧林疑惑地看着索住。索住拉萧林在一座辕门下站了道：“萧林，此次真是惊险万端，你不知道，当允禄王爷向我等传宣，说皇上已经知晓此事，要严加审理之时，我就心想，完了，彻底完了，一定是必死无疑！可谁能想到，咱们竟然从轻发落，倒是那曹桑额，这次可吃了大亏！”萧林一想到桑额便紧紧皱了眉，说道：“你说得没错，比起他来，咱们算是有福了！”

    索住顿时一拍巴掌道：“说得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萧林，房子没有不要紧，银子没了也不要紧，主要咱们人还在京城，就一切还有希望！可是那曹桑额，一旦发配到了打牲乌拉，这一辈子可就全完了！”萧林还是不死心地问：“难道……就没有立功赎罪之时吗？”索住跺了一下脚道：“立功？立什么功？我告诉你，人一旦到了打牲乌拉，那就是一条死路，就算做苦工累不死，到了冬天也得被冻死！那是什么地方啊？一年四季冰天雪地，能是人待的地儿？”

    萧林半张了嘴道：“原来是这样！”索住掸了掸身上的雪道：“所以说，萧林，你就知足吧！”萧林感慨地道：“索住大哥，你这样一说我心里就敞亮了。曹桑额是很可怜，要怪，自然就怪他自己！但话又说回来，倘若他兄弟曹四老爷撤回原告，也许桑额到不了这个地步，谁能想到曹四老爷竟这么狠心？”索住无话可说，闷了半晌道：“这这……清官难断家务事，咱们这些外人未必看得明白，也许事情不像你想的那样！”索住把货物背起来道，“时辰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萧林，你这是去哪里？”萧林道：“过年了，去看看我干妈。”“是李煦的四姨太？”“是。”“既如此，那你去吧，记得替我问个好儿！”“哎，谢谢您了！”萧林愣愣看着索住走远。

    他承认索住说得对。可说起来容易做起难。银子说没了就没了，可要再赚这么些银子，再起这么座宅院，又是何其艰难？他摇摇头，把狗皮帽的护耳拉下来，缩着肩膀朝黑芝麻胡同走去。

    黑芝麻胡同一片白。有人的门前已经挂了红灯笼，在一派雪地里显得非常耀眼。家家户户传来剁肉馅子的声音，猪肉和炒菜的香气不断传来。人人的屋顶上都冒起炊烟。不时有小孩从胡同里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串鞭炮，很快那鞭炮就霹雳巴拉响起来，红色碎屑和香气四处飞扬。

    李煦的家在胡同尽头。这是一条死胡同。萧林记得多年前这里还是一座很壮观的宅院，进了大门是垂花门，垂花门雕梁画栋，那时候李煦的管家马二住在这里，马二管理着京城一家当铺和两处绸缎庄，不但为主子赚足了银子，自己也收入不少，几年下来也有了自己的田庄奴仆，萧林曾经很羡慕马二，也想着什么时候能混到这个地步，那这一辈子也算值了！可谁想李煦一朝抄家，顿时鸡飞蛋打，众奴仆们也都遭了秧，不但多年积累下来的家产全数归公，自家还要发卖。这马二先是被卖到年羹尧家，可谁想年羹尧又出了事，于是马二又一次被发卖，你瞧瞧，人要是倒了霉真是连喝水都塞牙！如今不知道马二在何处？但想来肯定也不如意！

    萧林叹口气，心想这些年人的变化都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