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了臘月，江南人就開始忙年了——其實整個大清國都一樣——滿洲人原先是不過年的。因為烏鴉救了老罕王，所以就樹立索羅桿子祭祀烏鴉。可後來跟明朝接觸多了，于是就習慣了過年。因此滿洲人過年比漢人還熱鬧。過了冬月就開始豎起六米高的索羅桿子，頂端掛紅燈，俗稱為天燈，天燈要一直亮到出了正月。滿洲人過年最重要的活動是祭祀祖先。“臘者，接也，新故交替，大祭以報功也。”祖先的神牌和影像都懸掛在祠堂里，香火要一直點到二月二，這祭祀才算辦完。至于熬臘八粥，腌臘八蒜……南北方雖風俗不同，但熱鬧是一樣的。

    江寧織造府一派忙碌景象。眾家人婆子撢檐塵的撢檐塵，洗器皿的洗器皿。出去采辦年貨的采辦年貨。工匠們開始扎制春節和正月十五掛的燈籠。芹官和梅姑娘等人每日都去看，也學了匠人的模樣來扎燈籠。梅姑娘扎了一個蓮花燈，芹官驚奇地什麼似得。廚房里更是一派忙碌，兩口年豬已經剝洗干淨，懸掛在鉤子上。女廚子們開始制作年糕和各色點心。李夫人見眾人忙碌，也少不得這里看看那里看看，督促匠人們這樣做那樣做。雖說如今老爺不在，曹霖卻把一切都安排地停當，織造機房里機器已經監修完畢，含山縣和蕪湖縣的米租貢物也都送來，曹霖和丁漢臣清點完畢，該分發下去的都分發了下去。奴才們臉上都是喜氣洋洋，見了老太太的面少不得跪下磕頭道喜，都祝願老夫人新年吉祥，長命百歲。春聯已經寫好，火紅地一片片擺放在萱瑞堂里，李夫人看了更高興，雙手合十朝菩薩祈禱︰保佑曹家一年比一年好！

    李夫人唯一不滿的是，馬桂鳳被曹霖關押在倉房里，半夜里少不得就听見鬼哭狼嚎。李夫人身上就起了雞皮疙瘩。如今巡撫衙門里還經常有差官過來，說起馬桂鳳做了什麼不合規矩之事，因為是年下，少不得有些被桂鳳欺詐破產之人過來吵鬧，李夫人就指派曹霖息事寧人。可桂鳳背著她竟然做了這麼多見不得人之事，李夫人心里就一天比一天硬了。這天又听說桂鳳尋死覓活，李夫人就覺得更苦惱。少不得叫過曹霖來囑咐一番，千萬把桂鳳看管好。至于如何處置，也只有等江寧縣衙審明曹霖休妻一案後才能定奪。如今更要緊的是歡歡喜喜過個年！

    這天，巡撫衙門的兵番兼地保文元給曹府送來新日歷。曹霖忙令管家取出二十兩銀子來，送給地保。文元頓時受寵若驚地道︰“霖二爺，這這……銀子太多了，這日歷值不了這麼多銀子啊！”

    曹霖哈哈一笑道︰“多余的銀子就請老官兒收下喝酒。一年到頭老官兒都這麼照顧我等，我等正該孝敬哩！”

    “這這……太多了。”文元還是收了銀子，坐下喝了半盅茶道，“霖二爺，我多日沒來府上，有一個事不知道您听說過沒有？”

    曹霖疑惑地道︰“什麼事？”

    “那山東來的無賴張汝謙並沒有走，听說還在金陵城中，只是不知道居住在何街何巷，霖二爺，這張汝謙我算看明白了，乃是屬滾刀肉的，根本就油鹽不進，依我看，二爺還得防著他點啊！”

    曹霖擰眉道︰“那日我遵照你的吩咐，給了他銀子，也已經寫下保證文書，絕不來聒噪，難道他又打什麼鬼主意不成？”

    “總之這個人很討厭，你多提防就行。”文元潑掉殘茶，站起來道，“過年了，恭祝貴府老爺太太們萬吉金安，我就不去拜望老夫人了，霖二爺給我傳個話吧！”曹霖忙還禮道︰“多謝老官兒，彼此彼此！”“既如此，那我就告辭了！”曹霖送文元回來，心里悶悶不樂，張汝謙不地道，但他休想再從曹家拿走一分銀子！此時見錦兒打扮地花枝招展從外面過來，便忙跟了進去。

    “喲，打扮地跟個新媳婦似得，真漂亮。”曹霖調侃道。

    錦兒臉上忽然一紅道︰“她們打趣我，你也來打趣。”

    “誰打趣你了？”

    “還有誰，不過是芹官梅姑娘他們……”

    “他們說得是實情。”

    “什麼實情，貧嘴癩舌地惹人討厭罷了。”

    曹霖忽然一下從後面抱住錦兒，說道︰“什麼討厭不討厭的？其實我知道，你嘴上說討厭，心里還指不定多美哩！”

    錦兒的臉更紅了，掰扯著曹霖的手道︰“干什麼，大天白日的。”

    “大天白日才好，來吧！”說著就把錦兒拉到床邊去。

    錦兒忙跑到一邊，說道︰“你越來越不正經了，讓別人看到了如何是好？”

    “看到就看到唄，我還怕人家看？”

    “你真不要臉。”

    曹霖不過是逗錦兒開心，此時便走到中堂下道︰“說正經的，除了前日你交給我的那宗銀子外，還有一大筆銀子，你應該更清楚！”

    “哪筆銀子？”

    “李鼎偷運過來的那筆財寶！”

    錦兒疑惑地道︰“我不是給你說了嘛，那是人家李鼎偷偷寄存在這里的。如今雖說二奶奶被你撇到一邊，不管事了，可你也不能打人家銀子的主意！”

    曹霖冷笑道︰“錦兒，你這個小蹄子少跟我弄鬼。當初你跟馬桂鳳做了不少壞事，打量我不知道？我心里跟明鏡兒似得，只是不忍心揭破而已。現在你看到了，我要抬舉你起來，做這個屋子的主人，可你要是不跟我一條心，那就難說了。”曹霖端起茶喝一口，“再者說，那隱瞞李鼎銀子的事難道你沒有份兒？我听說，那年李鼎派來的奴才富拉尼，要把這筆財寶運送回京師去，可你們是怎麼做的？給了富拉尼二百兩銀子就打發了？你敢說這事兒你不知道？錦兒，今天我就實話告訴你，倘若你不老老實實把這筆銀子交代出來，那咱們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誰也要不成這筆銀子，我干脆回了太太，或者老太太，再或者，我干脆到官府里去告，就說你們主子奴才隱藏了李煦的家產，橫豎要死一起死，大家都過不成！”曹霖恨恨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