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谋划策(3)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5-04 10:16      字数:2620
    阿岱吓得脸色发青,忙点头道:“主子放心,奴才的嘴就像被针缝上了一样,什么话都不会说出来的!”

    查弼纳点点头。

    只是如今,他忽然接到京城来人的指令,实在感到有些为难。心想廉亲王啊廉亲王。如今是什么形势,您为何还不安安静静的?正值查抄李煦家产之时,您却要我徇私舞弊,倘若此事被皇上知晓,不但我有了罪过,连您也有了罪过!查弼纳忽然倒吸一口冷气,心想苏州与京城相隔上千里路,可廉亲王是怎么知道李煦查抄家产具体情况的?虽说京城各王府里都有塘报,可也不会如此清楚细节?他忽然感到,李煦虽说已是“僵虫”,但到底是“百足”的,在京城四处还是有他的关节,廉亲王亲自来信给他陈情就是一例!多年前,查弼纳曾多得廉亲王相助,他才得以在圣祖皇帝面前崭露头角,倘若没有廉亲王提携,他未必会走到这个位置上!想到这里,查弼纳忽然感到事情变得复杂起来,犹如走在一条钢丝上,他必须要在两方面保持好平衡!

    ………………

    次日一早。

    查弼纳再次提审李鼎。

    李鼎侃侃而谈:

    “回大人的话,我父亲亏欠的银两理应赔补。前几次夹审,我已经明白供出京城和任所内所有房屋产业只有这些,并无一点隐瞒之处。至于在商人处也没有隐藏一点家产买卖,我断不会去陷害无辜者。但今日总督大人严查,则我父亲管理盐务之情由不可不予以陈明。我父亲管理盐务之时,因商人有亏欠未完成之钱粮,我父亲每年都会以盈余银予以赔补,先后赔付达百万两之多。康熙四十五年,我父亲初次履任盐差,盈余银有四十余万两。后因我父亲接任朝廷差事,急用银两,预领该银,则减额与之。其中以七十两为百两,八九十两为百两者不等。汇总核算,每百两只得九十两。又因称小,百两仅得八十四两,又少给六两!五年里盈余银内,共少给银三十七万八千八百两有余,此事我家人钱仲璿亦知晓,因都是他主持办理的。如今倘若我父亲没有亏欠,当然无需向伊等计较。今既严查亏空,我李鼎岂能知而不言耶?”

    查弼纳心想,李家的事真是复杂万端,倘若不是他严加审讯,怎么能够得到这么多实情?如今虽然没有查出李煦隐藏在商人家的财产,却得到了这个口供,而且是数额最大的一宗,岂不欣喜万分?

    “照尔说来,这三十多万两银子是众位盐商少给尔等的?”

    “正是!”

    “为什么少给尔等?”

    “因为是提前预支的!”

    “为什么要预支?”

    “为了供办皇差!”

    “办何皇差?”

    李鼎犹豫一下,忽然笑道:“大人应该知晓,何必又来问我?前后五次供办大的皇差……这且不说,至于那些小的皇差更是不知道何时到来。”他忽然看定葛继孔道,“举例言之,因刻印这《佩文韵府》一书,我父亲亦花费不少银子。”

    葛继孔脸色平淡。

    “我父亲无法,所以才拆东墙补西墙,以致亏空!但话再说回来,商人折色少给我等之银,可我父亲给内务府的银子却没有丝毫减损,都是给的上等好银,又用库称,所以一应亏损数额皆是我父亲一人承担。但因为是供张一应急需办理之事,所以只有无奈认领伊等折损额银。”

    “你说得可是实情?”

    李鼎一笑道:“总督大人可以去传讯各位商人,一问便知,倘若是我虚言妄供,李鼎甘愿受罚!”

    查弼纳看葛继孔一眼,两人神情都严肃起来。事情已经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李鼎虽然没有明白说出是因为供办何种差事所费银两,但两人早已清楚……圣祖皇帝五次南巡的花费是从哪里来的?而从这里开始,查弼纳才真正认识到织府李家也有难以言说的无奈!作为一个封疆大吏,他自然不可能偏摊于李家。但此时对待很多事情却软化了态度。他看一眼葛继孔道:“葛大人,依你之见如何?”

    葛继孔脸一沉道:“回大人的话,卑职以为无论是什么原因所造成,商人都是少给了李家银两。但此项银子乃是国课,众位盐商理应补足!再者,这是一项数额极为巨大的银两,断不可不仔细追讨!”

    查弼纳点头道:“好,李鼎,你把一应商人姓名交代出来,我派番兵依次传唤。”

    “谨遵大人指令。”

    “巴都善,李鼎的供词都记录下来了吗?”

    “回大人的话,都已经明白记录在册。”

    “好,李鼎押下去,传唤管家钱仲璿。”

    李鼎忙朝查弼纳叩头道:“严查追讨众位商人减损之银,则我父子即可得生还矣。”

    李鼎下去。

    很快皂隶高喊一声道:“传唤管家钱仲璿过堂——”

    ………………

    查弼纳心里轻松了些。经过几个月的清查和审讯后,按察司已经清理出李煦的家产情况,查弼纳在复核无误后便呈报内务府。雍正元年四月初九日,内务府缮写出查抄李煦家产之清单以及财产走向:

    计查得李煦住房二百三十六间,在京城、畅春园、房山县等处有房三百五十七间半,房山县有地十七倾一亩,奴仆八十二口,以及衣服、器具等物,共折银一万七千八百三十三两三钱。将此抵补李煦所欠钱粮。其中除将李煦所住之二百三十六间房赏给年羹尧外,年羹尧欲取之缎子、瓷碗、盘子、珐琅鼎、樽、如意、火盆、衣服、紫檀花梨木床、椅子、杌凳、桌子等物,均按折价给银。其余房屋、地产、人口、马骡等,均交由该地方折价变卖。其放债银一千二百一十二两,已交付慎刑司严查催收,亦冲抵李煦所欠钱粮。

    出人意料的是,李鼎和钱仲璿最新的供词都指明商人少给了银子,而在传讯众盐商后查弼纳就审验地更加明白。商人自然不会承认少给了银子,因为照他们的说法:李煦前做盐院五年,那时是十月到任,若候至次年五六月间缴送院费,就没有折扣了。因李煦俱于年前预支先用,所以先将折扣讲明,然后借贷垫付,这折色短平就算作利息的,并不是欠账。如果是欠账,就该说是欠银若干万两,何须有折扣短平的名色呢?况若是欠账,他岂肯给众商人叩头呢?

    然而,查弼纳不管商人执什么说辞,他只管讨要商人减损少给的银子,因为只有这个才是“实质”!尤为主要的是,这项银子收回就把李煦的亏空抵偿了一大半,李煦父子就能有个好结果!因此在雍正元年十一月初一日,查弼纳就把这个审讯出的最新情况奏闻给了雍正皇帝:

    因俱以应急预支,故以七十两为一百两,或以八十、九十两为百两不等弹兑,称子又小,百两仅给九十四两。李煦替商人赔垫,皆用足银,如数弹兑。全计装称少称共少给银三十七万八千八百两,商人理应赔偿,还请国帑。

    皇上准奏。因此在再三申明皇上旨意后,两淮商人等既联名呈称感戴皇恩深重,古来少有,甘愿认领折色短平银三十七万八千八百四十两,以代贫无所措李织造赔补亏欠之钱粮!但因去年盐价消减,商人本银亏空者甚多,今若一时命将此银全数兑齐,势必贻误正项盐课,如能缓照长芦盐引兼征之例,定限十二年偿还,则商人本银亦可周转,而额征钱粮亦不致亏欠耶!

    查弼纳听后不由冷笑两声,心想这真是“无商不奸”了,定限“十二年”偿还,皇上岂能准允?

    此时,已经是雍正二年的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