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雪飘舞(4)
作者:郗德文      更新:2021-04-28 11:51      字数:2143
    这时候李鼎拿着一个怀表过来道:“父亲,快交子时了……”李煦心里忽然“嘭嘭”乱跳起来。每年除夕都是一个重要节日,他期盼着新年到来,可也留恋着旧年景。他处于一种忐忑心理。可今年与往年不同,他有一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自从康熙三十二年他履任苏州织造,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做了三十多年时间,他当然希望在这个职位上一直做下去,把荫封传到儿子身上,子子孙孙永远传下去,可仔细想想,这实在是一种痴心妄想!尤其是今年,他正面临一个坎!

    花厅里的西洋大挂钟忽然发出“当当”的声响,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响亮。李鼎忽然喊道:“李贵,快快,燃放鞭炮,燃放烟花——”李煦知道子时已到,忙跟着喊道:“放烟花,放鞭炮——”顿时奴才们手忙脚乱点燃了烟花爆竹,织造署里“嘭嘭啪啪”响成一片。西洋钟一直响了十二下。每响一下就像敲在李煦心上。他想,古人总是把时间称之为“年轮”,这真是形象的说法,时间就像一座巨大的碾盘,“轰轰隆隆”地朝前驶去,碾压了一切,此刻的历史年轮正朝他碾压过来,仿佛在西洋钟停止打鸣的一刻,李煦就分明地感到:这已经是雍正元年了!

    “父亲,天冷了,回房吧——”

    李鼎走过来,把鹅毛大氅给李煦披上。

    李煦裹紧了大氅,抖抖索索看着夜空里的烟花,此时金陵城四处都响着烟花,满天空都是爆竹声响。

    “爆竹声声辞旧岁,这已经是新年的第一天了——”

    李煦久久看着那烟花,心想日子过的飞快,要不了几天新年的热闹就会过去,按照原定计划他今年是要进京的,有李果在那里打理终究不成,他只有亲自跑动门路才会放心。可是,倘若没有皇上旨意,擅自进京就会干犯严例,可怎样才能让皇上批准他进京呢?如果说在新年之前,他还可以拿“过节”做推脱的话,现在可是必须要面对现实了,因为凡事赶早不赶晚!

    此时的李煦心神不宁,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进京呢?还是不进京?可倘若如此盲目等待,又怕夜长梦多!

    哎呀,真是难为死人啦!

    ………………

    雨丝飘飞。这时候落雨格外让人讨厌,说春天似乎还不是春天,说冬天也已经过了冬天,但雨水落在身上凉丝丝的,棉衣棉裤都变得十分潮湿。更要紧的是人们还没有从新年的氛围中脱离出来,雨水就提前来了,让人有点猝不及防。大街小巷的行人变得步履匆匆。这时候的人们只有一个期盼:等着过元宵节!元宵节赏了花灯,吃了汤圆,看了月亮,这年才算真正过完。

    胡同里没几个行人。

    雨水把四合院的青瓦涂抹地一派漆黑。

    唯有家家户户门楣上的灯笼和对联格外鲜艳。

    王修德两手袖着袄管,缩着脑袋。家僮给他撑着油纸伞,两人“啪嗒啪嗒”朝前走去。

    他不时抬头看看天,雨丝依旧连绵不绝,看来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给王老爷请安,新年吉祥。”

    一个挎包袱的妇女走过来,给王修德道了万福。

    王修德忙朝她作了一揖,回礼道:“给您拜年,您吉祥。”

    妇女很快顺着胡同走了。

    王修德看着她的背影拐过胡同:

    “这女人是谁?”

    家僮看着胡同道:“老爷忘记了,她就是给曹家看宅子的仆人柳嫂子啊!”

    “曹家?柳嫂子?”

    “可不是怎么的,给咱们家二老爷做邻居的。”

    王修德恍然大悟,忙道:“原来是她,我说这么面熟呢!”

    “想来曹家在北边还有不少人口住宅?”

    “那当然,人家也是一个大族!”

    王修德再次紧了紧貂皮坎肩,加快脚步朝前走去。

    砖磨对缝的门楼显得很古雅。新油漆的大门。大门上有铜铸的门环。还是三层大理石台阶。两座石狮子蹲在门口。进了大门是花砖砌的影壁:一株巨大的梅花骨节崚嶒。穿过一道窄门又是一个穿堂,北面才是正门,这是“垂花门”——京城大户人家通用的建筑样式:斗拱层叠繁复,雕龙画凤,五彩缤纷。两盏红灯笼挂在门楣旁。王修德走进窄门时家丁们都站起来:

    “大爷您来了,里边请。”

    “二爷三爷四爷来了吗?”

    “回爷的话,都来了,就等您了。”

    王修德整理一下衣装,又抬头看了看天说:“这雨下得真讨厌,身上潮乎乎的。”

    此时在花厅里——家堂轴子庄严肃穆——中堂下坐了王惠民和王济民两位族长。王慎德、王至德、王荣德三兄弟已经坐在暖炕上。屋里笼罩着一层烟雾。王惠民和王济民都吸水烟,不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王修德进去分别给王惠民和王济民行了礼。兄弟三个又分别见了礼。这才安稳坐下。

    王惠民“咕噜噜”喷出一个烟圈,指指花梨木桌子道:“修德啊,吃瓜子儿,这是我今儿个刚从毓美斋买的,五香大瓜子儿,还热乎着呐。”

    王修德抓起一巴瓜子磕起来,果然喷香:“味儿不错。可话说起来,毓美斋已经营业了,今儿个才初五?”

    王济民“嗨”了一声道:“人家才不管那一套,过完年就营业。这走亲访友的,谁不从毓美斋买点心呐,人家会做买卖。”

    “那倒是。”

    王惠民过足烟瘾,把水烟袋递给小厮,又拿过茶水漱了口,说道:“一年之计在于春,本来想晚几天再叫你们兄弟几个过来,可我想了,不能再等,现如今外面的事情琢磨不定,倘若下手晚了,说不定那些好差事就会被别人抢去,没有好买卖做,咱们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喝西北风去?”

    “叔叔是不是听说什么了?”王修德嗑着瓜子道。

    “没听说什么,不过是提前谋划!”王惠民喝一口茶道,“从前年到去年,咱们老王家的收益还不错,经办了江南两座钞关上的铜觔生意。我原本以为,五座钞关上的铜觔都让咱们家经管,我等必会多多地给内务府银子,可内务府不同意。我后来一想,也是,内务府的包衣们这么多,咱们倘若贪心不足反而会招惹是非。如今两年期限已过,这购铜的差事咱们是没什么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