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居酒屋”木质的大门，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熟悉的开放式厨房、长吧台和四个高脚凳，后面是两个能坐四人的榻榻米餐位，角落里放着展示柜，里面除了有几个歌舞伎打扮的日本娃娃之外，还有不少手办，但看材质做工应该都是祖国版的，值不了几个钱。老板还是那个戴红色头巾的小哥，见到我们来就操着一口被龙蟠方言严重污染的工地日语打招呼问候。

    我们几个在高脚凳上分别落座，点了两碗海鲜乌冬面和一碗亲子盖饭，菜还没上来，我们先聊起了天。

    “首先，我想替我的朋友向你们道歉，对不起！”吴鸣说完，站起身来就要向我们鞠躬，被我一把拉住了。

    “你不需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便雅悯见状插话道，“我们只想了解一下周康的具体信息以及他变成那个怪模怪样的原因。”

    “啊，小姐如此大肚，吴某感动万分。”吴鸣略显做作地抹了抹眼泪，坐回椅子上，他刚才说话半文半白的样子像极了周康。这时他点的亲子盖饭好了，他快速扒了几口之后继续说：“周康和我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虽然小学不在一起，但初中高中都是同班。我们俩初中的时候一起入了二次元坑，当时他是学校动漫社社长，我是给他打下手的。我们经常出cos，排练舞台剧，然后在校庆日上演出。你们看到周康的时候他应该是戴着面具穷凶极恶的造型，估计很难想到他在漫展上女装有多漂亮。他本身长得眉清目秀，皮肤又白体毛又少，料子非常好，再加上会化妆，去漫展的时候往那一站，好多小姑娘coser在他面前都相形见绌。因为他那副外表，班里有女生偷偷喜欢他，他又是个直脑筋对谁都一个样，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浪费。”

    吴鸣讲到女装那里，我瞄了一眼便雅悯，便雅悯狠狠地回瞪了我，我想他的意思估计是：我女装是为了调查，不是好玩，我没有奇怪的爱好，不要把我和那种人放在一起。我有点可怜吴鸣，他本身有个女装大佬朋友该对这方面有所警觉的，却至今没有发现他尽力讨好的外国“小姐”竟然是个男人。

    不过吴鸣没有在乎我和便雅悯之间的小动作，而是吸了口生鸡蛋，享受地闭上眼睛，继续之前的话题：“上了高中之后，周康似乎厌恶扮旦角，想追求男子汉气概，就再也没有cos过，把之前的cos服都扔了，利用原本cos的时间去健身房练肌肉，整个人比以前壮实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开始写小说，名字叫《恶灵英雄阿修罗》，讲述阴界与阳界并行的世界，每当夜幕降临，某些在阴界犯有重罪的恶灵就会溜到阳界为害四方。为了打击这些恶灵，阳界就成立了超自然事件总局（SII）。16岁的少年魁去病外表看上去就是个普通高中生，私底下的身份是SII的探员，代号‘阿修罗’。身为阴界恶灵和人类女性的后代，魁去病拥有强大的灵力，使一对阴阳双剑，令无数恶灵胆寒，成为阴阳两界出名的恶灵英雄。你们看到周康的那身打扮，便是他小说主角魁去病的阿修罗形态，本来他还有一对阴阳剑的，后来背出去被警察收了。周康的小说构思挺好，故事也还行，就是文笔太差，除了我，基本没人愿意看。”

    就在吴鸣绘声绘色地讲周康的小说《恶灵英雄阿修罗》时，我和便雅悯两人点的海鲜乌冬面也好了。我边嗦着虾头，边饶有兴趣地听吴鸣说故事，都快忘了此行的目的，倒是便雅悯时刻紧绷着神经，一看话题要走偏了，连忙咳嗽一声打断吴鸣：“吴先生，我们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周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疯疯癫癫欺负弱小的？在那之前他的人品如何？这是我比较好奇的点。”

    “是，大小姐！”吴鸣向便雅悯敬了个标标准准的军礼，“说到周康的人品，那是街坊邻居有目共睹的。哪家遇到困难，他就积极主动去帮忙，哪家做了坏事，他第一个站出来制止，直到高中还是这个性格没有变过。说实话，现在再看到他的时候我都觉得有点恍惚，真的不像他，他不是那种喜欢没事挑事的人。”

    吴鸣停了停，发出一声与其年龄十分不符的深沉长叹：“事情应该出在今年寒假。寒假的时候我和父母去火努努岛度假了，不清楚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到第二学期开学，我就发现周康这人有点奇怪，首先是他再也不笑了，之前他经常挂着一副爽朗的笑容，现在他却摆出苦大仇深脸，好像大家都欠他钱似的。别人跟他接触，他也不像以前那么热情，而是爱理不理，我问他怎么了，他也没有说。

    “其次就是他经常抱怨自己这里疼那里疼，大课间不去，体育课不上，到后来甚至连作业都不写。大家向老师反映，老师也不管，总说‘周康不舒服，老师已经同意他不去/不写了’，大家追问到底哪里不舒服，老师始终守口如瓶。这事引起班上不少同学的反感，他们认为老师在偏袒周康，就排挤周康，给他取外号‘月经男’，说他像女生一样月经痛。

    “最后就是幻觉。他总说自己能够看到恶灵，问我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当然回答不是。我从小和周康一起长大我清楚，周康没有中二病，现实虚幻始终分得很清楚，他那个样子八成是出现了幻觉。见我没反应，周康就扬言要和我绝交，说他很可能是恶灵与人类生的孩子，来到这个世界上降妖除魔的，叫我离他远点，任务危险他不想把我牵扯进来。我当时哭笑不得，只能先顺着他的意思和他绝交一阵子，反正是他朋友这件事情已经使我饱受班上同学的欺凌，他或许真的是在为我考虑。”

    “都不容易。”我听吴鸣讲，想到了曾经的自己，鼻子有点发酸，就忍不住感慨一句。

    吴鸣又说：“到这里为止还算正常，周康也没干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转折点出现在半个月前，有一天，周康突然跟我说，他接到了神的旨意，若要消除自身业障，则需先度有罪之人。我当时也没在意，就觉得他大概是脑子的毛病又犯了，过几天就好，可没成想他是当真的。

    “第二天下午，他就翻学校栏杆逃走了，没回家，没去游戏厅，没去健身房，而是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面晃荡，寻找‘有罪之人’。学校的老师心急如焚，和他家长联系，他家长似乎不愿意管他，老师没办法，只好派我去寻他，知道我和他关系好。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穿成那副样子，自称阿修罗，还要唤出什么鸠摩罗什跟我对战。说实在的，我没看到所谓的鸠摩罗什，就看到他一个人滑稽地跳来跳去。等他跳累了，我就把他带回学校。老师骂了他一顿，指望他能悔改，结果第三天他又上了半天的课就逃学，在巷子里面瞎逛，之后连续好几天一直这样，期间他还剃了个头，纹了个脸，看上去更加怪异。

    “他在巷子里面总喜欢追着人跑，说什么‘度有罪之人’，别人看到他那副装扮就报警了，他还没来得及‘度’就被抓进了局子。因为他实际上也没干什么事，所以每次都是被批评一下就放出来，但恶劣影响已经传开了，学校给了他严重警告处分，班上同学更加排挤他，后来‘高一（8）班周康’这个名字都成了禁忌。

    “我始终认为周康是个被精神疾病折磨的可怜人，本性不坏，直到那天他打了你们。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人，甚至连脏话都很少说。我不得不承认是我看错了，可能那才是他的本性吧，迄今为止他都压抑着，精神问题让他一下子释放了。”吴鸣声音有点颤抖，看出来他在强忍着情绪，“抱歉，我，我先冷静一下。”

    “大哥，不要难过，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拍了拍吴鸣的后背，想要安慰他，但吴鸣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便雅悯，似乎是想从便雅悯那里得到同情。便雅悯则眉头紧锁，像是在思考某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大概过了五分钟后，便雅悯说话了：“周康说‘神的旨意’，具体是从何而来？是有人在背后借神之口命令他还是他自己通过迷信活动得到的？”

    “不知道。”吴鸣的表情很怪，像是没有得到想要答复的失望和又能听到女神讲话的欣喜两种情绪杂糅在一起，“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XJ，特地上网搜了一下，发现去年龙蟠警方搞了个‘守护行动’，把网上那些乱七八糟迷信XJ的东西一网打尽了，现在上网都看不到那些东西，真不知道周康所谓的‘神谕’哪里来的，我也没有见街坊邻居或者身边同学传过类似的玩意。”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便雅悯快速吸掉最后一根面条后起身，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也赶忙站起来。

    吴鸣见状，急着伸出手机扫桌上的二维码要帮我们付款，被便雅悯抢了先，我还没意识到发生啥事呢，便雅悯就把我和他的饭钱一并付了，吴鸣只能挠挠脑袋自己付自己的。

    看我们要走，吴鸣终于耐不下性子，对着便雅悯使出了最后一招：“那个，小姐呀，其实关于周康的事情，我还知道很多，你看现在又是中午午休时间，可能说多了打扰你休息，不如这样，我有个好想法，我们加个秋秋或者微说好友，到时候线上慢慢说。不知道小姐玩哪款软件，我两个都玩。”

    “不了。”便雅悯断然拒绝，之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你可以给我们周康的联系方式，电话、秋秋或者微说都行。”

    “什么？被打了还喜欢人家，你是斯德哥尔摩吗？”吴鸣彻底撕破了文绉绉的面皮，看样子他心态已经濒临崩溃。

    “给，还是不给？”便雅悯这边态度更为强硬。

    “好，给，给的。记得提到我。”吴鸣带着哭腔把周康的联系方式说了。便雅悯拿到手，又说了声谢谢，没等周康回答，拖着我头也不回地就离开“居酒屋”，奔师大附中校门口而去，本次变装调查就在吴鸣的心碎和我的懵逼中草草收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