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眨眼，定睛朝垃圾桶方向看去，隐约看到一个毛茸茸的黑色物体。会是老鼠吗？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从小家里面就很干净，只是在书里和视频中见过老鼠呀蟑螂之类的东西，直到我上了初中开始住校，那天在公共浴室洗澡的时候看到一只巨大的老鼠，大概有三个月小猫那么大，回到宿舍我就把晚饭吐了。公共浴室连着厕所，有老鼠可以理解，这教室里面也会有吗？我环顾四周，其他同学都在认真写作业，没人注意到我这边，我还是先等等，等到老鼠走了再把纸团扔进垃圾桶。

    我将腿向左挪了挪，重新坐好，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架势。这时候我感觉耳边有点痒痒的，还吹来一股热乎乎的气，原来是便雅悯附在我耳边说话：“李弥，做好准备了吗？审判兽就在垃圾桶那里。”

    “什么？那不是老鼠吗？”我小声问。

    “你再看！”便雅悯扯了扯我的袖子。

    我忍住恶心不情不愿地转过头，瞬间傻眼了。只见垃圾桶那边已经被一团黑雾笼罩住，仔细看，黑雾好像由成千上万只苍蝇一样的飞虫组成，煽动翅膀发出令人烦躁的“嗡嗡”声。黑雾还在扩大，从原先的朦朦胧胧到慢慢有了形状，再到固定成人手的样子，手心处上下撕裂开来，露出一排人类的牙齿和鲜红色的舌头，那个舌头还时不时伸出来蠕动几下，发出好似女人哭泣声的怪笑。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怪物又长出了更多的手，每个手心都有牙齿和舌头，都在发出怪笑，像一群觅食的鬣狗，一步一步朝我逼近，我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这可比老鼠更刺激，简直是在挑战我SAN值的底线。好在这半个月来我审判兽见多了，意志没那么容易崩溃。

    “这次的审判兽强度适中，我暂时不会放出凯撒，由你自己解决，记得好好利用你的傀儡！”便雅悯在旁边提醒我。

    “好！”我心中默默给自己打气，两手叉腰摆出一副凶狠的架势，朝着那只审判兽大喊一声：“出来吧！我的禁术傀儡！”

    我的话音刚落下，眼前的审判兽突然消失了，我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还在那边洋洋自得，就是有些好奇自己的禁术傀儡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它太强了直接用杀气逼退了审判兽？还是因为它本身就是隐形的无法用肉眼看到？隐形这个设定可太帅了！可等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就意识到哪里不对，全班同学都停下手里的事情直勾勾地看着我，曾老师也不再改卷子了。

    “李弥。”曾老师一脸尴尬地说，“我知道你又出现幻觉了，我知道你很痛苦，但下次能不能不要反应那么激烈，算老师求你了。”

    “呃……”便雅悯闭上眼睛，拿手拍打脑袋，显得很无语，过了好久，他才低声说，“李弥，不是这样的，不要喊出来，用脑子想，用脑子！”

    “可审判兽不都消失了嘛，下次注意点就好了。”我不以为意地说。

    “你再看！”便雅悯拿手指向垃圾桶。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只奇形怪状的审判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盘踞在老地方，而且显得更加巨大、更加邪恶，原来长着嘴的手心里又多出来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球，数十只这样的眼球齐刷刷地盯着我，它的身子整体往后倾斜，做出要扑过来的样子，我害怕极了，大声喘着粗气，两手不自觉地在抱在头前，双眼也不争气地闭起来。

    “抬起头！看着它！你的傀儡在呢！不要害怕！”便雅悯指示说，他的声音很小，却很有分量，压在我心里沉沉的，让我不得不壮着胆子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

    我看到审判兽猛地伸出十几只手，就要抓我的膀子，却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那个东西在我的注视下渐渐有了朦朦胧胧的影子，看不出高矮胖瘦是男是女，只能勉强说是个人形，在帮我抵挡审判兽的攻击。这就是我的禁术傀儡吗？

    我试图通过回想起之前画的那些设计图来帮助丰富傀儡的形象，可是我现在脑子一片空白。审判兽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它那漆黑的手指上生长出了利爪，将我的影子傀儡身上挠出个洞来。虽然洞很快就可以复原，但抵挡不住无数只手同时进攻，影子傀儡制造出的防御屏障露出一个又一个破绽，有的破绽几乎是致命的，怪物的利爪伸了进来，张开血盆大口，用鲜红色长舌舔舐我的脸，留下粘稠恶臭的津液。我想站起来，一低头发现两只脚全都被黑色的黏液包裹住动弹不得，那黑色的黏液像蛇一样顺着我的大腿往上爬，一直爬到我肚脐那里，停住了，将我的肚子前前后后缠了好几圈。

    眼看我的影子傀儡缩得越来越小，力量越来越弱，而审判兽则越变越强，越来越肆无忌惮，我只剩最后一条路，向便雅悯呼救。这次的特训是彻底宣告失败了。于是我用还没被审判兽包裹住的右手猛拉便雅悯的衣服，低声喊道：“便雅悯！便雅悯！快救我。”

    便雅悯上下打量我的情况，若无其事地抱起双手，摇头道：“不行不行，这个程度你就投降了？”

    “便……便雅悯！我真的……真的会……死……”我绝望地求救，此时我已经有一大半的身体被审判兽吞噬，消失在漆黑之中，只有锁骨往上还有知觉。说来也奇怪，我已经感觉不出心脏在跳动了，但是大脑依旧处于清醒状态，两臂也能够活动，像是吊在半空的架子。而且去除掉恐惧成分之后，审判兽侵蚀的感觉没那么痛苦，反倒有点舒服，如同劳累许久之后倒在床上，一闭眼就回到灵魂的故乡。我渐渐放弃抵抗，主动向审判兽靠拢，任由它消解掉影子傀儡，拥抱住我的上身，没过我的脖子，灌入我的体内。

    “李弥！李弥！坚定意志！看着我，看着凯撒！”恍惚间，我听到便雅悯的声音，求生欲再次涌了上来，用手强行撕开眼前黑色的瀑布，在缝隙看到了凯撒，看到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刃闪烁着逼人的寒光。在那寒光的照耀下，审判兽痛苦地颤抖几下，从我的身体上剥离开来。

    便雅悯来救我了！我的心中一阵狂喜，可就在我认为自己安全的时候，凯撒收起了剑，审判兽重新化为一股巨大的黑色海啸，肆无忌惮地朝我奔涌过来。不行，我不能死！在家靠着父母，在学校靠着老师，在“里世界”又靠着便雅悯，我总是靠着靠着靠着，依赖别人生活，活在别人的阴影里，这样下去我永远无法成长。我才14岁的，我的人生道路还很长，真的要像学姐邓媛媛那样，在怪物的口中了结生命，然后被置换成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吗？未来能不能改变我无法确定，至少此时此刻，便雅悯能够做到的，我为什么做不到？我没有病！我没有精神分裂！我不想成为大家的笑柄！我不想看到大家都让着我！我李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会怕那么一两个审判兽吗？

    我这么想着，眼前闪过凯撒那威武雄壮的身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克娄巴特拉！”

    只见眼前划过一颗金黄色的流星，审判兽的瀑布被一切两半，两个部分向后收缩，像橡皮泥一样和主身子揉到一起。我看清楚了，发动攻击的不是凯撒，而是一个全新的傀儡，外表看上去是一个黑皮肤的女性，身材火辣、凹凸有致，头戴眼镜蛇形状的金色王冠，耳垂上挂着镶满宝石的流苏耳饰，脖子上套着造型夸张的金环，上半身的布料极少，仅仅用手掌宽的金色布条绕腰一圈再交叉缠绕遮住前面，最后在脖环中央的阿努比斯搭扣上收束，露出妩媚的腰肢，只可惜肚脐处是镂空的，露出里面复杂的齿轮传动结构，再加上全身都是人偶球形关节，使得整体性感度降低不少，但也足够对我这个青春期处男产生冲击了。下半身是一条浅金色裙子，像是洗完澡围的一圈浴巾，但包裹地非常紧，显出后面圆润的曲线，她光着脚，脚踝上套着两个眼镜蛇纹样足环。她一手拿着一把小巧的匕首，另一手拖着一个金色的盒子，虽然闭着，仍然能感觉到里面危险的气息。

    有傀儡的感觉，怎么说呢，像是自己的身体得到了延展，她的动作就是我的动作，她的思想就是我的思想。看着眼前混沌一团不成样子的审判兽，我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畏惧，一转攻势，吩咐克娄巴特拉：

    “放蛇！”

    随着我一声令下，克娄巴特拉收起匕首，打开手中潘多拉的魔盒，一时间从里面涌出无数条各色的毒蛇来，缠到审判兽的身上，钻进它的躯壳里面，审判兽呻吟着收缩起来，变成一个黑色小猪的模样，在地上奋力打滚，企图甩掉毒蛇，可它越是挣扎，毒蛇就缠得越紧，甚至咬开它皮毛吸吮它的血液，在毒蛇的强攻之下，审判兽再也无法维持稳定的形态，化成昆虫一样的东西盘旋着，黑压压的一片，让毒蛇一时无从下口。这时凯撒也来救场，他用那只狮头盾护住我和克娄巴特拉，另一手挥舞手中的利剑向空中飞舞的黑虫刺过去，所到之处，黑虫无不碎成齑粉四散开来，最终空间内只剩下零星几个黑点，在凯撒的追杀下四处奔逃，钻进垃圾桶内不见了。

    那一瞬间，世界仿佛陷入了停滞。我的后脑感受到一阵疼痛，让我不由地闭上双眼，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凯撒和克娄巴特拉两个傀儡已经消失了，教室回归到往日安稳平静的样子。只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酸臭味道一直在撩着我的鼻子，再一看，我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坨黄白色粘稠的恶心玩意，臭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这时我感觉到背上有东西，扭过头，发现是便雅悯在轻拍我的后背。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便雅悯回答，“似乎这就是现实世界给出的解释，你先不要激动，看看其他同学和老师什么反应。”

    果然，便雅悯的话音刚落，讲台上的曾老师就发话了：“便雅悯，要不要你先带李弥回宿舍，晚自习就不要上了，看他那么难受。”

    “好的”便雅悯从我手里接过秽物，拿到本楼层的厕所扔掉，然后再回来扶起我，离开教学楼向男生宿舍走去。我虽然在同年级男生里也只是个中等个子，可是对于便雅悯这种小学生身板而言简直是庞然大物，看他扶着我格外吃力，额头都渗出点点汗珠，我就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审判兽被打死了，我的傀儡也觉醒了，本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在现实生活中却是这样狼狈的收场。

    “便雅悯，对不起”从见到便雅悯以来，我是第一次如此诚心地向他道歉。

    “没关系。”便雅悯露出甜甜的笑容，“既有的印象很难改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等回宿舍之后，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