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转校生(三)
作者:注孤生的小哥      更新:2020-12-14 20:28      字数:3708
    半夜,疼痛又来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片深海中,海水倒灌到我的嘴里,冲到胃里,顺着我的血液流淌,将我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泡在疼痛中,我试图挣扎,可除了吐出几个气泡之外毫无作用,身体反而沉得更深,一直沉到海的最底端,面对那黝黑深邃的空洞。我怕极了,眼睛却无法从那团漆黑上离开。漆黑没有眼睛,但我似乎感觉到了它有成千上万只眼睛,而且都在盯着我看,像是一位老练的猎手静静地欣赏着他的猎物。我越是拼命划拉双手向上游,漆黑就越是把我往下拽,直到拽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刹那间,它伸出了触手,将我浑身上下紧紧地缠住,像拧毛巾一样顺时针扭动,疼得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噩梦,我睁开眼睛了,一切就恢复正常,然而不是。梦里的怪物从枕边渗透进了现实,在现实中,我隐隐约约看到自己的脖子被一个漆黑的、章鱼形状的怪物缠住了,漆黑向一旁流动,怪物张开了它的嘴,我看见它的嘴里密密麻麻排列的都是尖牙,每一个都如同刀尖般锋利无比,这些尖牙奔我而来了,我根本没办法闪躲,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成为那些尖牙下的碎肉……

    千钧一发时,我的眼前闪过一道明晃晃的光,光所到之处,邪恶无不四散而去,那个怪物的触手消失了,整个身体猛地向后退缩,退到了另一侧黑暗的角落。

    我则趁这个机会摸到了床头的眼镜并戴上,这时候我看清楚了,那不是光,是一把剑,一把罗马样式的古剑,它的剑柄镀了金,上面还镶嵌只几颗猫眼石,剑刃开过锋,在月光的照耀下清亮无比,让人心中顿生寒意。拿着这柄剑的是一个足足有两米多高的男人,他头戴一个带有夸张紫色翎毛的遮面头盔,身穿一副银白色的罗马式重铠,肩披一件缀满红金流苏的紫色披风,那披风一直拖到他的脚踝,镶金边的银色战靴在披风下若隐若现,整个人显得威风凛凛,颇有王者气概。他一手拿着剑,另一手拿着一个极大的盾牌,正面是金黄色的雄狮头雕,那只雄狮摆出张口怒吼的架势,姿态逼真,须发欲动,仿佛世间所有的邪恶都该在它面前颤抖。我再仔细看,发现这个穿盔甲的“男人”跟本就不是人,他的脖子还有手指关节处都是圆球,动起来的时候身上除了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之外,还有木头机关转动的声音。这是一个巨大的仿真人偶!

    看来我的幻觉越来越奇怪了,我把枕头立起来,身体往后一靠,用看戏的眼光看着眼前这光怪陆离的一幕。之前是怪兽,现在是英雄,很好很好。原来我的精神分裂症还自带剧情内容和特效加成的吗?我真的觉得自己在龙蟠市第七中学上初二太屈才了,我应该去日本东○公司当特摄片导演,争取出个和《假○骑士》齐名的佳作,赚他个几千万再回家。

    我看到英雄把怪物逼到了角落,一剑捅进了它的心脏(呃,如果有的话),只听怪物发出一声低沉的,让人浑身发麻的呻吟声,在剑下拼命挣扎了几下,就化成了黑色的雾气散开,英雄举起剑在空中绕了几圈,清冷的剑光将黑雾驱赶到无影无踪,宿舍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多了一个奇怪的英雄人偶。

    “啪”

    只听一声清脆的响指,英雄人偶的身影突然间变得模糊不清,随后竟然凭空消失了。我的室友,那个娘里娘气的小正太便雅悯,正笑盈盈地站在那里,问我道:“怎么了?做恶梦了吗?要不要我把宿舍灯打开?”

    “一些幻觉而已,一些幻觉而已”我摸摸自己的额头,半是回答半是自言自语安慰自己。

    “你真的可以撑住吗?我还是开灯吧。”

    听到“咔”的声音,我就知道便雅悯按宿舍灯开关了,当然宿舍灯是点不亮的,现在已经过了熄灯时间,阿姨拉了闸,全楼的灯都亮不了。

    “我没事,我好着呢。抱歉把你吵……”说到“吵”这个字的时候,一阵梦里面的疼痛突然翻了上来,难过得我话都说不下去,整个人在床上蜷成一小团。

    “疼吗?”便雅悯轻轻走过来,坐到了我床边,用小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后背。他一靠近,我就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味,尽管我现在疼得要命,那股香气还是霸道地在我的脑海中开辟出一席之地,连同背后的触感和眼前的淡蓝色小熊睡衣一起发酵,熏得我双颊红扑扑的,跟醉了酒一样。

    “没……没事……我没事……”我慌忙地掩饰自己,如果让便雅悯这个家伙误解成我对他有意思,我这辈子就完了,疼就疼点吧。

    “你不需要这样硬撑着,我不是外人。”说完,便雅悯向我的脸那里凑过去,我以为他要亲我(我为什么会以为他要亲我!我已经自甘堕落了吗?),吓得赶忙往后缩了缩,后来发现他只是朝我挥了一下手。也是奇怪,他挥完手之后,我仿佛感觉到一股冰凉的山泉从颅顶灌下来,浸润我的大脑,顺着我的脊柱流淌,沿着神经脉络游走在全身的各个角落,我感觉我的世界仿佛被刷新了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更加清晰了,我的视觉,我的听觉,我的触觉,我的嗅觉,像是被上帝拿去回炉重造过一样。在此之前,我甚至可以说自己一直活在伦敦的大雾中,或者是蝶蛹的茧壳里,这一刹那给了我涅槃重生的幻觉,让我脱去了疼痛的外壳,飞向幸福的彼岸……

    稍微冷静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简单来说,就是我身上的疼痛消失了,对,就是消失了,像被施了魔法一样,吃药都没有这么神奇的效果。还有就是我的右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银色的手环,金属制成,表面光滑没有花纹,摸上去凉凉的,我试着拔了一下,手环却紧紧地扣在肉里拔不出来。这个手环戴得那么紧,理应让我感到不适,但实际上没有,我甚至感觉不出它的存在。真奇怪,我左手摸上去确确实实能够摸到一个金属的手环,右手手腕却没有任何戴了首饰的束缚感。

    我敢确定我睡觉前没有戴过这种东西,绝对没有,这个首饰就跟幻觉中的黑色怪物和白甲英雄一样诡异,难道我现在还沉浸在幻觉里?对了!便雅悯!我转过头,发现便雅悯还坐在我的床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便雅悯,我手上的东西,是你给的吗?这是什么东西?你什么时候戴到我手上的?”我的声音在颤抖,我真的不能确定我看到的是幻觉还是现实,也有可能便雅悯已经睡着了,我在对着空气说话。如果是那样的话,希望我的举动不要吓到他。

    “好了,好了”便雅悯的语气像母亲哄自己年幼的孩童,“痛痛飞走了,小孩子可以安心睡觉了。嘘,现在很晚了,再不睡觉对身体不好哦。”

    “便……便雅悯?妈?”不知道是熬得太晚我脑子糊涂了还是怎的,眼前的便雅悯竟然真的和我妈的身影叠在了一起。这都是哪跟哪呀!绝对是梦,从那个章鱼怪物开始我就没有醒来过,一定是这样。现在羞耻点没关系,明天早上全都忘了,李弥又是好汉一条!

    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躺下身,把被子往上拽了拽,闭上眼睛,反正现在已经不疼了,应该很快就能睡着。便雅悯还坐在我的身边,我能隐约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呼吸声让我感到特别安心,有如婴儿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或许实在是太累了,没过多久,便雅悯的呼吸声便和我自己的呼吸声重合在了一起,我的意识也渐渐淡化,最后如同被风化的沙一般散向远方。就这样,我疯狂而混乱的一天结束了。

    时间转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我隐约觉得昨天好像做了一个比较羞耻的梦,具体细节倒是记不清楚了,但起来的时候格外清爽,像是甩掉了这半个月来一直背负的痛苦。就是这便雅悯啊,今早一起来看到他我就脸红了,他跟我说要借用卫生间的时候我脸又红了,他问我食堂在哪里的时候我结结巴巴地答不出来,总感觉我好像欠了他什么一样,但是他没有问,我也不好开口。或许因为他长得太像女生,我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克服自己该死的处男思想适应现在的生活。不过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好像没那么反感他了,应该算是我的一点小进步吧。

    可惜我的自信只延续到了早读课。在早读课开始后不久,我感觉到手底下压了什么东西,仔细一看发现是一张字条,上面用清秀圆润的钢笔行书写道:“昨晚睡得还好吗?——便雅悯”。展开字条的一瞬间,昨晚稀奇古怪的记忆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深海的章鱼,穿着白色铠甲的罗马战士,具有魔力的手环,还有我叫便雅悯的一声“妈”。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早上我看便雅悯就会脸红了!此时此刻的我,脸烫到可以煮鸡蛋,恨不得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感情我昨天晚上又出幻觉了,而且这个幻觉被便雅悯全程看在了眼里,他会不会在笑我?难道他选择住我的宿舍就是为了看我夜间拙劣的表演?

    我怀着羞愧和愤怒的心情扭头看向便雅悯,却发现他没有在笑,平时那么爱笑的他递给我纸条的时候并没有笑,反而表情很严肃,这让我想起昨天上午他偷我药时候的反应。便雅悯见我扭头看他,就再给我递了一张纸条,这次的纸条有点长,我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对不起,我不想嘲笑你。你肯定认为夜里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幻觉,但其实不是的。具体的情况我稍后会和你解释,总之,请你千万不要因为夜里的事情产生心理负担。”

    我的气一下子全泄了,当然,我完全有理由相信这是便雅悯昨天看到我的幻觉后和我开的玩笑,实际上这样理解才是最合理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相信便雅悯,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半个月,整整半个月,我都被人当疯子看待,每天不知道是睡是醒,我需要一个解释,不是医生那种“正常症状,吃药就好了”的敷衍,而是一个真正的解释,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看到那样的幻觉,以及,那些东西到底是不是幻觉。

    有时候常识才是通向真理路上的绊脚石,我决定赌一把。

    深思熟虑后,我朝便雅悯点了点头,便雅悯给我塞了最后一张纸条:

    “上午第二节大课间,到操场的亭子里等我。我把关于你的疼痛还有幻觉的真相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