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民國範兒人還在(二)
作者︰笨笨的姥爺      更新︰2020-08-26 09:37      字數︰2252
    父親看到建國與母親經常為手機產生摩擦,很開心,還嘲弄蔣淑嫻說,人老心不老。父親為自己從不用手機,省了多少麻煩事而感到驕傲。還說,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我沒有手機多自在。後來父親的耳朵逐漸不靈光了,也就不再干涉他母子倆關于手機的那些個破事了。

    現在少了一個幾乎天天呼叫的號碼,建國起初感到從未有過的清靜,可很快又覺得缺少了什麼。冥冥之中,分明有母親手機的呼叫,他的第一反應,總是媽媽那邊又有什麼事了?拿起手機,卻闃寂無聲。噢,母親的電話是永遠不會來了。只可惜,她老人家沒有趕上手機可以視頻的年代,否則她可以和我什麼時候想見面就能見面的。

    在建國的記憶里,母親的形象最終定格在她參加建國小學同學聚會的那一次。一頭銀絲,滿臉褶皺,一身銀灰色的套裝,穿出了她原有的氣質,和她在建國小學同學面前永遠的慈祥與尊嚴。

    建國曾經與史靜調侃,我不是偉人,不是名人,否則的話,我寫一篇散文《母親的手機》肯定洛陽紙貴,或許可以放進教科書吧。

    史靜笑曰︰“那是肯定的,反正吹牛不用交稅的。不過寫進長篇是可以不問偉人和名人的。”史靜的言語有調侃,也很實在。她的第二句話,是在提醒建國。他望望史靜,能夠理解到史靜是在不斷地提醒他,你不是在創作長篇小說嗎?這是現成的素材呢。

    母親在七十歲以後連續兩次骨折,兩次臥床,對她的身心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父親讓她堅決地辭去居民主任的職務。

    母親有了閑暇時間,開始對“阿彌陀佛”有了些許依戀,想做點什麼,又總是藏藏掖掖的,生怕影響到她的正面形象和建國的形象。

    母親年輕的時候心地平和,與人為善。她經常告誡建國的一句話就是,人生在世,做人第一。其他都是身外之物。

    無論是“文革”,還是之前的政治運動,她都能夠坦然面對,根本不在乎建國父親政治上的陰影。

    建國看過母親穿旗袍的照片,問她現在為什麼不穿了?她說,我想穿呢,又怕人家罵我“老妖精”。為了你,我還是不穿為好吧?兒子是公家人,千萬不可因為母親的穿著,影響了兒子的美好前程。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建國顯然是同意了她的看法。

    孫女文婕偶爾來江州小住,怎樣寫字,怎樣走路,怎樣坐椅子,她不厭其煩,反復糾正,直到滿意為止。

    她對文婕吃飯的吃相,右手怎麼拿筷子,拿筷子的幾根手指應該怎麼拿捏,左手怎麼端碗,她已經到了刻意關注的程度。

    “誰知盤是餐,粒粒皆辛苦”“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的說教,演變為她和孫女的比賽,看誰吃得最干淨,讓爺爺獎勵。滿意了就是重賞。她知道目前獨生子女小皇上的地位,何況還有隔代親呢,她就想著法子來教育孫女。

    她給父親泡茶,一定要先用溫開水將茶葉小心地洗一遍,再過濾一遍。她說那茶葉上有灰塵,也不知道什麼人,用什麼手摸過了,有什麼蟲子爬過了。

    全家人吃飯,她是一定要等建國的父親動了第一筷,才招呼大家,吃吧,吃吧。她總是在最後動筷子,也一定是最後一個吃完。別人不喜歡吃的,她都“喜歡吃”。

    建國記得,家庭經濟困難的時候,常常喝兒粥,而搭配兒粥最常見的小菜,就是鹽水紅蘿卜干(胡蘿卜腌制而成)。

    她買回來以後,先用清水洗淨,用涼開水過濾一遍,再用白色瓷盤裝好。端上桌的紅蘿卜干,切成了透明的大小勻稱的薄片,滴上兩滴麻油,像真的干切火腿,色紅,味香,嫩而不膩,煞是誘人。母親從不說它是紅蘿卜干,一定是稱之為“火腿”。

    鹽水紅蘿卜干與真火腿在“色香味形”方面有得一拼,在營養成份上則風馬牛不相及,但其質地 脆的口感則是真火腿所沒有的。

    也許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吧,在那食品嚴重匱乏的年代,將鹽水胡蘿卜干調制得如此精致,且美其名曰“火腿”,可以達到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建國則常常聯想到,火腿自然會有的,雞蛋、牛奶也會有的。因而,生活就充滿著希望。

    雖然吃的只是兒粥,但那盛粥的碗一定還是白底藍花的精致小碗。別人家用的山洪大碗,喝完了兒粥,可以先用舌頭舔,再用手指刮。一舔二刮,已經干淨,可生怕還有殘留,浪費了可惜,那就再倒點開水ww,灌到肚子里,不留下一絲痕跡。說可以不用洗碗了,毫不夸張。

    母親卻不允許建國效仿,叫他像父親那樣,用湯匙刮刮干淨也是一樣,最後再倒點開水涮涮喝掉。建國後來分析,如此斯文,其實只是文家人,餓肚子還沒有餓到那個程度而已。

    文建國偶爾也有用山洪大碗吃湯飯的時候,那是文建國餓極了。母親會適時地遞上沾著細鹽的一小撮葷油,讓他攪拌攪拌,再看著他殺饞,眼神里分明有些許愛憐和內疚。

    建國記得,讀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家庭經濟遇到了困難,沒有了餅干糖果之類的點心。每天放學回家,建國總是能習慣性從碗廚子里摸出半截生山芋,或者一個生蘿卜。

    山芋和蘿卜已經洗得干干淨淨,不會沒有,也不可能多出來。正是饑腸轆轆時分,有了它,既果腹,又殺饞。

    山芋或粉(白心),或面(糖心),咬上一口,呷呷嘴巴,心滿意足。粉山芋肉色泛白,已有漿汁結晶,吃進嘴里木渣渣的,但耐咀嚼;面山芋則泛黃,脆生生的,口感微甜。

    如果是在冬天,山芋經過風干之後,那更是別有一番滋味,少了些許水分,少了丁點青澀,卻平添了一絲清冽爽口和甘甜。

    偶爾沒有山芋,就有蘿卜。蘿卜一般沒有辣嘴的,雖然蘿卜是開胃助消化的,但放學回家有點果腹的東西,腸胃里面不至于空落落的,感覺上總是心滿意足了。

    生山芋的滋味日積月累,給建國留下了難以抹去的印象。建國已經說不清有多少年了,反正放學回來第一要務就是直奔碗廚,每每手到擒來。現在回想起來,這半截山芋,是母親專門為他準備的,在那饑不擇食的年代,這半截生山芋,于身心健康長成非常有益。它告訴建國,知道你想吃,現在吃過了,沒有心思想了吧?該看書就看書,該做作業就做作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