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白发人送黑发人(二)
作者:笨笨的姥爷      更新:2020-06-05 10:59      字数:2146
    李尤躺在鲜花丛中,安详,恬静。

    一纸《“纪念牛顿《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出版三百周年大会”邀请函》和一本《天文爱好者》(1987.7)放在他的胸前。

    他在飞向另一个世界的时候没有疑惑,没有怨恨。他一定是执著着信念在追寻自由的王国,他一定是拥抱着希望在追逐理想的天堂,他一定是满怀着爱意在追溯银河而上。

    尤亚男、李一鸣和李子媛来了。昨天夜里他们三人在李尤平时睡觉的隔间里陪伴着他的照片坐了一夜。亚男是哭累了就睡,醒来就哭。几天下来,她的头发全白了,眼光呆滞,举止萎靡。

    文建国也来了,他是陪着尤亚男他们一道来的。他没有想到,尤亚男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苍天无眼,天道不公。为什么人世间的苦难都要由尤亚男一人承担?李尤走了,尤亚男人生的所有希望也将随之湮灭?文建国内心又闪现出新的不祥之兆。

    母校的一把手文校长来了。他神色凝重地向李尤遗体三鞠躬,即和李尤的父母站在一起,向所有前来吊唁的人握手致谢。

    文怀祺同志担任江中校长还没有“满月”,就遇到这种倒霉事情。他已经向局党委和市委组织部递交了引咎辞职的报告,并在事发当天的校党委会和行政联席会上痛心疾首地作了长篇自我剖析。

    他将自己关在校长室三天三夜,草就成《试论中国现行高考制度的改革方向——一个省重点中学校长的反思》和《试论“特别学生”的“特别教育”——一个省重点中学校长的再反思》的两篇论文。

    前者从抨击高考制度入手,用大量的实践和理论数据,比较系统地阐述了目前我国教育制度的弊端和改革举措;后者则对省重点中学拔尖学生群体的教育进行了探索。

    他还没有找到理论依据,对待李尤这类学生究竟应该用怎样一个词组来归纳,权且用“特别学生”来概括吧。

    文校长身心俱焚。他自愿将自己钉在江中校史的耻辱柱上,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审判。他的表情古怪,完全没有了特级教师、享受“国贴”专家待遇、江州市人民奖章获得者的威仪。他像一头困兽,在陷阱里无法施展拳脚,在笼子里极不情愿地引颈受戮。

    面对攻势凌厉的舆论,面对父老乡亲殷切期盼的眼神,面对层层级级领导的关心与质询,他噤若寒蝉。

    此时此刻,他如坠深渊,并且不断下沉,他知道等待自己的,最终将是一个无法逃逸的“黑洞”。也许,可能,会受到历史的审判,虽然今天他头顶上的光环还很耀眼,虽然李尤的意外死亡发生在校外,发生在假期。但是他总认为,自己作为曾经分管教学的校长,今天的一把手,总是在哪儿有点不对劲。

    他的眼前一直有李尤的形象在晃动,那是在银杏树下,李尤一脸憨笑的样子,腼腆,纯真,无邪。

    班主任温老师和其他任课老师也来了。他们惊诧、悲恸、惋惜,感叹,一颗正在升起的新星太早地陨落,你可能在太空闪耀的光芒还没有显现。

    温老师脸色憔悴,形容枯槁,头发零乱,好像几天不曾梳理,职业女性的风姿荡然无存。

    几天来她茶饭不思,她在自己的班主任手记上自我反省:我的工作到位了吗?没有!做了28年的老师,27年的班主任,曾经获得省、市优秀教育工作者的荣誉称号,也算桃李满园,却没有在个性学生教育的研究上琢磨出行之有效的方法。如果……温老师设想了无数个“如果”,现在却成了永远的遗憾,永远的疼痛,永远的“如果”。

    她想到了李尤在那一节物理课上,那句石破天惊无可辩驳的结论。物理学上的运动轨迹,一旦偏离了方向,就会堕落至无底的深渊。那么人生,乃至社会,偏离了正常的运动轨迹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结局?温老师惶惶然不得其解。

    她站在了文校长的身旁,也许是给校长的支持,也许是为自己寻得一丝依靠。

    文校长的自责充斥肺腑,心灵却在无形的桎梏羁绊中挣扎。一个学生只是一所学校的千分之一,一个孩子却是他家庭的百分之一百。一个如花的少年匆匆走了,那是一个家庭的灭顶之灾,留给众多长辈的是永远的悲恸和凄楚。此情何以堪?

    文校长迷惘得失去自我,步入了进退维谷的困境。我们江中的学生,是全市的所谓尖子生。从教育理论的角度来说,每个学生都有其特殊性。尖子生的特殊性,在于他们更有思想,更有个性,也更加敏感。他们要么不出事,要出事就是深层次的大事,因为他们较之其他学生更有自己的思想,也更具有复杂性和特殊性。可我们做了什么?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做?

    建国已经将李尤的身世统统告诉了怀祺,怀祺有点责备建国的意思,可是事已至此,已经不是追究谁的责任的问题了,如果自己事先知道,事情能够避免吗?他也不敢保证。

    尤亚男的小学同学来了,他们一共送了18个花圈,挽联上统一写着,“孩子  你一路走好”。

    邺花哭得很伤心,她后悔曾经对尤亚男有所妒忌,妒忌亚男有一双学习成绩优异的儿女。她把悔恨的泪水,也一并流给了李尤。

    史静只是一味地感叹,她猜测尤亚男可能有太多的不幸,她曾经问过文建国,文建国欲言又止。她就不再问了。文建国却又说,我会告诉你的,以后有机会我主动讲给你听。

    文校长欲哭无泪。李尤同学坠楼身亡,迫使我们有必要大声疾呼“救救孩子!”即使这是多么地老套、苍白和无助。我不想说,我们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也不想说,家庭对孩子的影响。但是我们必须深刻反思家庭的责任,学校的责任,社会的责任。李尤事件,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一所学校的悲剧,其实,也是一个社会、一个时代的悲剧!

    李尤的同班同学来了,他们制作的一条白底黑字横幅挂在了大厅的门楣上,横幅上发出了他们的“天问”:“离高考还有330天  李尤  你为什么先走了”。他们的脸上堆满了敬畏、内疚和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