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开来了一辆大车,随车而来的是一路的尘土,安乐村的枫叶,以及尾气的刺鼻味道。村里人的肺第一次闻到那样的异味,纷纷咳嗽呕吐起来,有些人一阵眩晕,差点昏倒在地上。

    车上下来了好多人,一个个都是奇奇怪怪的,他们说着奇怪的话,拿出一张纸,又看了看远方,指了指那远处的山,也感叹了一下那神奇的“风眼”。等沈大爷出面的时候,那些人已经搭起了帐篷,从车上搬下了数不清的机器。“你们要干什么?”沈大爷本想问他们,却不自觉站住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那些人似乎注意到了沈大爷,先是以微笑表示自己没有敌意,随后一个人走到沈大爷面前,说道:“你们国家已经同意把这里租给我们了。”

    只这一句话,沈大爷就如坠云里雾里。自己在闻风村生活了将近一百多年,从不知道还有叫国家的东西,更不知道村子被这东西说租就能租。“胡闹!”沈大爷大喊一声,气呼呼走回家去了,若是按他年轻时的活力,还有打退安乐村人的勇气,这些人早就见红了。村里人跟着沈大爷都散去了,古老的他们无法理解这些人,更不懂他们说的意味着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理睬。

    回到了家里,本就心烦的他在门口就听到了刺耳的风铃声,他一把扯下了风铃,扔在了地上,把沈二叫过来不由分说就打了一顿,妻子赶紧过来劝他,这才没把沈二给打死。沈大爷的气还没发完,又走进房间拉出了沈大,把他连同学堂的习字册都扔在了地上,痛斥他不能好好看管弟弟,又把字写得那么丑。发完一通火,沈大爷颤颤悠悠回了自己房间,倒头就睡。

    沈大爷又做起了多年来一直重复的梦,他扛着锄头带领村民耕种了比原来土地多将近三倍的地,村民们家家富足,儿女满堂,五代人聚在一起吃饭。曾经被赶走的安乐村人灰溜溜跑过来,跪在地上祈求粮食,他们那里只有可怜的几棵枫树。

    从遥远的段木村翻山而来好多人,恳求能定居在这仙境之中,沈大爷慷慨地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在梦的最后,那个离家去安乐村的弟弟来到家门口跪着请求原谅。沈大爷搀起他的手,给他家的拥抱,两兄弟继续过着田园生活直到百年以后。

    梦醒了,沈大爷来到了客厅,妻子沈氏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沈大爷摸了摸两个受伤孩子的头,也没说什么,一家人便这样安静的吃饭,谁也不问什么。第二天,门口聚集了好多人,他们求沈大爷出面,制止那些外来人的涌入。

    沈大爷拿起锄头,跟着大伙儿气势汹汹的行到了那些人的聚居地。短短一个晚上,这里就变得颇具规模了,四周有了篱笆围墙,中间是一大堆机器,还有好多手持棍子的人。那些人一个个怒目而视,手放到了两侧,准备随时迎击。沈大爷又一次站住了脚,他没有往前冲,而是跟那些人谈谈,可是那些人并没有搭理他,似乎只是一团空气。

    为了不让越来越多的外来人进来,当然最可气的是不让那些安乐村的人跟着他们走过小石桥,沈大爷带着村民堵住了石桥,不允许任何人通行,场面一下就僵持住了。那些车辆在那摁喇叭,还有来来往往的行人都被迫止步,沈大爷赢得了唯一的胜利。过了一天,那些人中带头的一个名叫迈克的人来找沈大爷了,希望大家彼此和睦相处,还拿出了好多的钱,沈大爷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很乐意和睦相处,要求只有一个,不准安乐村的人过来。迈克点头表示同意,双方就这么谈妥了。

    已经住下的安乐村人没有迁走,但是不准来新的人了。那座石桥刚一放行,外来人就派人接管了这里,在桥那里修建了岗亭。外来的一切顶着闻风村的风就这么过来了,它们互相交织融合,插在了闻风村的大地上,改变了风向,改变了闻风村。

    在一群白墙黑瓦的房子里出现了一栋红色的房子,尖尖的顶,圆形的窗，引得好多村民都赶过去看新鲜。一扇铁栅栏门拦住了大家的去路,好几个人拿着武器立在门口,盯着那些张大嘴巴的人。

    沈大在放学回家的路上看到了这么一幢奇怪的房子,他和很多小孩子一样,趴在铁栅栏上向里张望。里面的人拿出了五颜六色的东西送给这些孩子,沈大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美味的东西,直到多年以后糖果已经不再稀奇,他仍旧会想起第一颗糖的甜蜜。

    也就是在那次以后,沈大回家得越来越晚了,他整天跑去那扇大门前等待里面送出糖来,有时候还会多要一颗给自己的弟弟沈二。沈二也喜欢吃糖,他们俩有事没事都会去那里等糖吃,那里的人也都认识了他们,也知道他们的身份。

    本来甜蜜的日子会一直过下去,变故发生在一天夜里,沈二的牙开始疼了,他喜欢吃糖,哥哥也把自己的那份给他吃。沈二的牙疼了整整一夜,沈大爷想尽了各种办法,喝水,用桃木枝打,拿香灰抹,可惜没一路神仙是专管牙齿的,沈二一个晚上没睡好,躺在母亲沈氏的怀里哭。

    沈大爷仔细搜查了一番,在炉灶里找出了一张五颜六色的纸。沈大爷追问是怎么来的,沈二如实说了:“是哥哥带给我吃的。是那红房子里的人给的。”

    “一定是这鬼东西作祟。”沈大爷怒火中烧,拉着沈大就训斥了一顿。

    第二天一早,沈大爷的家门口又聚集了一大帮人,他们的孩子也有牙疼,“这一定是那帮人的诡计。”沈大爷对那些人已经忍无可忍了,大家又拿出了当年赶跑安乐村人的精神,一齐冲向铁栅栏门,本意是去讨个说法,结果一见面就动手了。

    沈氏在家里等了好久,按原来的时间,沈大爷应该回家吃饭了。她叮嘱沈大照看好家里,自己一路小跑出去找他。路上到处都有血,血迹就像路标一样指引着沈氏来到了铁栅栏门前,那里一片狼藉。

    外来人正在给受伤的人处理伤口,伤者大多是村民,沈氏在里面转了好几圈都不见自己的丈夫,有人告诉她说,“沈大爷逃到闻风庙去了。”沈氏又是一路小跑,顺着血迹来到了闻风庙。只见庙门紧闭,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从门缝中钻了出来,还带着低声地啜泣。

    沈氏到门口敲了敲,疯癫人笑着把门打开,随口说了句:“你也来啦。”

    庙里的地上躺着好多人,都是一早跟着沈大爷冲在最前面的人,那些人都坐着或躺着,用手捂着伤口哭泣,只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无动于衷,沈氏慢慢走过去,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沈大爷回过头看到了沈氏,没有一句言语,就好像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

    不管怎样,总是要回家的。很多人都陆陆续续找了过来,有哥哥,弟弟,妻子,儿子,父亲,母亲。沈大爷看着所有人都离开了闻风庙,这才晕倒在了沈氏的怀里,一动不动。

    那些人给村民发放了药物和一些生活用品表示歉意,并且和钱大爷家谈妥了条件。钱家的钱大爷比沈大爷略小几岁,他代表村子表示愿意一起生活,但也希望彼此互不干涉。钱大爷对这些事明显不是很关心,自打这些人来他们家就没什么事,照样种地,偶尔那些人还会送些东西来巴结巴结他们,所谓事不关己,该干嘛干嘛。

    沈大爷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能活动,原来生病一直来探望他的人现在少了一半,在床边一直看护他的更是只有妻子和儿子。

    沈大承担起了当家人的角色,虽说是个孩子,他对家事倒是搞得井井有条。至于田活是由沈二来做的,他在种地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等沈大爷能活动了,沈大也就变回了学生,沈大爷没有对他做的一切说一句话,而是不再理睬他,没有力气做什么,就什么都不做了。这趟风波以后,沈家恢复了平静,时不时还有人来,希望沈大爷能召大家一块去报仇,沈大爷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带着沈二下地干活去了。    

    时间就像瀑布一样一闪而过,村里的变化真大,多出了许多学校，医院，还有公共厕所。那些外来人的能力真不是盖的,他们在远处的山前立了一扇门,说进去要收费。

    在附近的山坡上种果树,一排一排的到处都是。钱得寿是第一个愿意与他们合作的人,他的父亲钱大爷已经不管事了,所以他自作主张,在田里种满了果树。每到季节,闻风村又多了一阵果香味。钱得寿拿卖果子的钱送自己的儿子钱利去了外面的世界,自己置办了不错的家业,把房子也变成了红色的。

    村里的老人们就看不惯钱得寿的所作所为,现在更是问候遍他祖宗十八代,骂得最狠的倒不是钱大爷,而是沈大爷。沈大爷现在的工作已经不是种地了,就是带一帮人来骂,骂钱得寿。

    钱大爷对这些事是知道的,他也会数落一下儿子,气呼呼回房间静养去了。沈大爷带着大家整整连骂了三年又三百六十一天,这些日子里,村民种的果树越来越多,种地越来越少。直到那三年后的三百六十一天,他一个人骂了半天,回到家里就是哭,哭完了就躺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以后的岁月都是在小石桥边度过了,一个年过百岁的老人每天早上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会出现在桥边,眼睛一刻不离得看着桥,到了日落西山,他就站起来拍拍屁股回家,每天如此,每月如此,每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