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兩億年在你手里
作者︰陳進      更新︰2019-12-14 22:06      字數︰2314
    工廠的後門一帶已是郊區。月上柳梢頭,銀色的月光撒滿鄉間小路。我踏月而去,晚風拂面。腳步聲近槐樹下,棲樹寒鴉飛復語,啊啊而鳴。忽然我听見一塊巨石之後有人說話,一男一女,聲音時高時低,我覺得似曾相識,偶有一句很清晰,傳入耳中︰“你的任務完成了嗎?”我好奇地繞到巨石之後,還沒看清何人,只見一道光一閃,像一個事物的遁去。此時此地,除我之外,無人所在。我正詫異間,玲玲從遠處走來了。

    今晚的玲玲似乎有意裝扮了一下,顯得格外美麗動人,動人之外又有少女的清純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靦腆,一雙晶瑩的妙目在月光之下流盼生輝。我驚呆以致凝神地望著她,當年遇見菲菲也無這種感覺。她笑著將我從鏡花緣中拽回︰“怎麼了?發呆啊?”

    我回過神來︰“沒什麼,沒什麼,你剛才可看見一男一女?”

    玲玲眼神中閃過一點慌亂,很快掩飾住︰“沒有啊。你看見什麼了?”

    “那就奇怪了,剛剛我明明听見巨石後有人的。”

    玲玲笑著說︰“那你一定是錯覺。這里不就我們兩個人嗎?不要瞎猜了,你不是想看我以前發表的文章嗎?我帶來了,全在這。”她遞給我幾本雜志。

    我借著月光,細細翻看了一會,覺得她的文章文字淒美,情感細膩,揮之不去的是憂傷,觸手可及的是明媚,仿佛虛幻帝國里的公主,喜歡在冰與火的纏綿中,看天空呼嘯而過的鳥群。少年時代刻骨銘心的寂寞,孤單,讓她最後問道,夢里,花落知多少?

    多呼哉?不多也。

    在驚鴻一瞥中,我被她的才華所折服︰“難道你就是傳說中的少年作家?”

    “哪里,都這麼大了,16歲還能叫少年作家?應該叫我80後作家。”

    “噢——80後,多麼動听的名字啊!那錢鐘書應該叫什麼作家呢?”

    “他是10後作家。”

    “金庸呢?”

    “20後作家。”

    這表明中國作家普遍數學學得比文學好。

    “那楊振寧呢?他是20後科學家嗎?”

    “這個稱呼只適合作家啊。”

    這表明中國科學家普遍數學學得還沒有作家好。

    遠處的山邊燈火通明,傳來一陣歌聲。我問道︰“那邊是什麼地方啊?”她眺望一會,說︰“好象是一所民辦大學吧。”

    我們談完了這些話題,開始沿著彎彎的小河散步。在吹動的如縷微風里,我聞到她秀發的芬芳,心曠神怡,亦真亦幻,如痴如醉。她忽然問我說︰“你來這里打工是因為沒考取高中嗎?”

    “是的。無路可走。”

    “你這麼聰明的男孩,怎麼會連高中都考不取呢?一定上學時不用功吧?上課時喜歡燒菜?”

    “可能這是天賦,或者無法拒絕的誘惑。”

    “想過打幾年工之後,再回去認真讀書嗎?”

    “沒有。你不知道學校里老師,還有那些所謂的優秀學生都是瞧不起我們這些差生的,回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可是你也不能一生都耗在這里吧?而且這也不是長久之計。人被別人蔑視是無法避免的,因此你更要發奮圖強。等你成功之後,他們對你的態度就會轉變的啊。”

    我有些不耐煩了︰“不要和我說這些了。”

    “好吧。人年少時總是很敏感的。不和你說了。”

    我問她︰“你準備日後回去讀書,考大學嗎?”

    她仰起臉,迷茫的眼神融進白月光中,那麼亮,卻那麼冰涼︰“不知道,我是這樣想的,可是我的事情比你復雜,我無法預知我將來會怎麼樣。”我伸手過去,擦不干,她當時的淚光。我說︰“不提這些傷心的事了,”笑了笑,“我問你,我們是怎麼認識的?”

    “什麼怎麼認識的啊?”她忽然臉一紅,“我想起來了,是你先請我吃青蛙的。”

    “瞎扯!嘿嘿,你當時為什麼那麼關心我?還給我包扎傷口啊?那才是我們的第一次。”

    她羞澀地一笑︰“誰關心你啊?我只是怕見到血,我當時看見你流血了,頭一暈,我想還是給你包扎了吧,救人救己。你別亂想啊,按你這麼說,護士還不能救病人了?”

    對于這種無賴的說法,我束手無策。她乘勝追擊︰“我問你,你為什麼那麼關心我,還要請我吃青蛙呀?”

    我徹底被她擊垮,決定直來直往︰“明明是你先追我的啊,怎麼現在倒過來了?”

    她大驚失色,跺腳說︰“你說什麼啊?再說我要跳河表示我的清白了。”接著做出一個跳河的姿勢,不幸光疏影暗,真的一失足,差點掉進河中。我條件反射地將她拉住,拽入懷中。此時我不禁追悔莫及,要是真的落河,倒是方便我給她做人工呼吸了。

    她在我的懷中,沒有逃逸的意思,只是低聲說︰“你干嗎呀?”

    我說︰“是你自己氣急敗壞地跳到我懷里來的,我是無辜的啊。”

    “胡說,是你企圖不軌,”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你這個人實在太壞了。”我抱住她,輕輕地說︰“你真美。”她嬌嗔道︰“你敢說不美!”我幸福地一笑︰“把眼楮閉上。”她听話地閉上了充滿期待的眼楮,細長的睫毛仿佛在敘說一個美麗的故事。我的臉慢慢靠近她,一個漫長而妙不可言的深情之吻。鄙人的初吻就這樣毫無保留地奉獻出去了。

    我為我剛才的失去理智感到氣憤︰“這是你的初吻嗎?不準騙我!”

    “你先說。”她調皮地眨眨眼楮。

    “是的。”

    “哎喲,好對不起啊,這不是我的初吻。”玲玲表現出一臉歉意。

    “啊!我沒臉見人了!”我仰天長嘆,壯懷激烈。

    她笑出了聲音︰“我的初吻給我媽了,你也介意嗎?”

    我松了口氣︰“這就不介意了。不過我有件事搞不清楚。”

    “什麼事呀?”

    “你以前同性戀嗎?”

    “你去死!”此時一陣風吹來,玲玲說︰“我有點冷。”我緊緊地抱住她。悠悠的河水見證我們少年時純真的愛情。愛是花開花落,愛是雲煙過,愛是海天一色,愛是東風破。無論洪流如何匆匆涌過,兩億年在你手里,時光化作螺紋,遙遠里,有我們曾經愛過。

    兩億年在你手里,

    時間已化螺紋,

    三疊紀生命遺蛻,

    告訴你不是埃塵。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做追尋,

    那追尋來自遙遠,

    遙遠里可有我們?

    兩億年在你手里,

    時間已化螺紋,

    中生代初期殘骸,

    告訴你萬古長存。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測無垠,

    那無垠來自遙遠,

    遙遠里會有我們?

    兩億年在你手里,

    時間已化螺紋,

    南美洲渡海菊石,

    告訴你所存者神。

    從螺紋旋入過去,

    向過去試問余痕,

    那余痕來自遙遠,

    遙遠里正有我們。

    ————李敖《兩億年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