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畢業于黎明大學計算機專業，在一家外企做C語言程序見習員。

    一年後一次體檢，發現有頑固性結核淋巴癌。

    接著，接到男朋友的退婚通知，戲劇性的是，我還參加了男朋友婚禮。

    回來路上見一處干淨的石基，看著過往的行人，我決定不做化療，就這樣風化死去。

    在我點外賣的陪送小哥中，印象最深刻的是這個又瘦又高又弱的男孩，他叫皮布，看他臉色不好，我又疼又喜，好希望他與我一樣是個同病相憐的人，問去告知，皮布的確有不治之癥，是從娘胎里帶來的腸胃黏膜脫落癥，世界少有的怪病，我心里一陣歡喜，可從此之後我再點外賣就不再是他。我在檢討自己齷齪的想法是不是太過分了。我經常這樣想︰

    健康的人與健康的人在一起

    殘疾的人與殘疾的人在一起

    絕癥的人與絕癥的人在一起

    才沒有歧視。我得了病以後，才會意識到這個心理平衡問題。

    後來再見到皮布，就是一個月以後的事情了，還是他找到的我，皮布把筆記的任務交給了我。

    “你看看這個就知道我的行蹤了。你幫我寫吧，我有點累，感覺快不行了。”皮布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我答應了他的要求。寫作課老師經常夸我，這我很有信心。

    我一口氣讀完了他寫的十章內容。

    終于我松了一口氣，他並沒有生我的氣。

    “你竟然把自己的事情編寫成了小說形式。”我說。

    “對號入座不太好。”

    “我還以為是日記，對我還真有點挑戰性。”我開始衡量我自己的寫作能力。

    “是草根小說，以自己為主人公的小說。”皮布調侃著。

    “那我從第十一章寫起吧，前面的不改了吧？”我征求著他的意見。

    “你做主就好了。”他聳聳肩。

    給大家先看看他的原文，內容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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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看官，將要說的這個人，他叫皮布，“餓了吧”公司的配送員。

    這是二一八年的一月一日。只有夏天一個季節的椰島，風力積壓了上萬年似的，打在皮布的臉上很痛。

    皮布送完訂單，停在金牛嶺山坡一樹杈下，一覺醒來，發現手中攥住一張“死亡通知單。”寫著他的名字與剩余時間，1年！後面是一張彎彎曲曲的圖案，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

    一下子想到了日歷，回去得數一數。

    剛才，他開著電動車，跨過鐵路匝道時，感覺兩眼一酸，鼻子一苦，蹲地上就連口嘔吐鮮血，見上面有棵樹，便靠了過去。

    他吐血這事也不是第一次，看過醫生，這病沒法治，罕見呢，全世界沒有幾例，胃粘膜周期性脫落。

    他躺下後，不一會，一個男人從樹梢上下來，背對著他，抱著個盒子，連續打開三層鎖頭，撕下一張紙遞過來，上面畫著彎彎曲曲的圖案，像是地圖，那人轉頭就走，皮布馬上喊他別走，結果把自己給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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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來，先來交代一下皮布他是什麼鳥，咕咕，不是什麼鳥，是人，他會嘎吱一聲，把鳥拽出的硬殼屎掰斷搓條，插上三個腳趾頭，島了，椰島人，海南島紫貝村人。當然在地圖上是找不到的，人家地方早已改名叫文昌。

    皮布在山上環顧不到任何人，他手里攥著那張紙，與夢中的顏色一模一樣，褐色底，皮布跑到山坡頂，喊道︰“有人嗎——有人嗎——這是誰的紙。”

    皮布像癱瘓的皮球，靠在樹上，想著自己這樣每個月吐血也不是辦法，也許真的是自己的，再仔細看看圖案，這就是一個地圖。

    上面寫著1年的時間，死亡截止時間。

    突然，一束紅彤彤的夕陽光線移過來，很慢，在山的那邊，照過田野，又照到鐵軌上，然後又打在皮布的身上，暖洋洋的，皮布決定用最後的一年去遠行，萬一是真的呢！

    他什麼都不想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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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布看著地上的陽光，它有腿嗎？有軌道嗎，為何走得那麼整齊，皮布決定要去旅行，他站起來宣誓︰“我，皮布，從現在開始，不過了。”

    他把“餓了吧”電動車與工具箱鎖在樹上，說道︰“拼啦！”皮布跪著，對著那棵樹長喊一聲︰“我提前退休啦。”擦掉眼淚，又道︰“歡迎我呀歡迎我呀。小鳥，白雲，快出來扭屁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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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從金墾路一輛吉普車里露出白花花的腦袋，朝皮布挪動了幾步喊︰“小伙子，下來幫幫忙好不好？”皮布應道︰“當然！當然！”小轎車輪胎壞了，老頭太瘦，除了白頭發是個正經顏色，其他都不對勁，像是生病的樣子。

    “大爺，你听說過“死亡通知書嗎？”老人點點頭︰“哦，你在想這個問題，不過呢，最後的兩年心里還是有數的。你幫我開車吧？”

    “好。”

    “大爺，如果夢中有人給你死亡通知單，你醒來又能看到，上面寫著你名字的話。你會相信嗎？”

    “我現在什麼都信。不信也是信。生老病死，總是有個結局的。到了最後，都能量出來有幾口。”

    哦。

    皮布會開車，只是沒有駕駛執照。皮布現在看見什麼都覺得要問個問題。老頭說生老病死也沒有別的辦法，並指揮皮布換好輪胎，兩人就上了海口人民醫院老干所。

    皮布感覺平時做好事都沒有今天做好事這麼快樂過，老人給了500元錢，皮布拿了一半，這是有原因的，皮布有兩個姐姐兩個弟弟，以前听他做生意的大姐教育自己的小外甥時說過︰別人給的東西最多拿一半。皮布記在了心里，覺得這樣的確很好，如果都接了，把人家的糾結也接了，但是該付出的勞動皮布還是要的，他不做虧本的買賣。

    老頭留皮布晚些走，說︰“等姑娘來了，你再走，讓她謝謝你。”

    皮布在病房轉了一會，等老頭家姑娘一到，皮布一看，披頭散發，身寬臉肥，短褲拖鞋，“黎月靜！”皮布太認得她了，“餓了吧”的VIP銷量客戶。

    老頭笑著湊了幾步說︰“靜靜，你們認識啊？”沒等靜靜回答，皮布趕緊說道︰“大爺，應該認識的。”大爺不明，問道︰“什麼叫應該認識？”皮布見靜靜眼楮瞪得很大，可能不想他說真話，忙解釋說︰“我是送快遞的，靜靜——有時是我們的客戶，送快遞的。”大爺追問︰“什麼快遞？要天天送？”靜靜搶答道︰“哪里有說天天送，就是日用品唄。”大爺掏出500元，說︰“你們倆出去吃個飯，這都下午了。謝謝人家。”

    大爺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他們倆剛出來門口，老頭又把姑娘拉進去，小聲嘀咕了幾句，和顏悅色走出來送道︰“你們去吃啊，靜靜。”

    皮布把剛才事情又說了一遍，讓靜靜不要客氣，靜靜哼了一聲，說︰“你一個送快餐的，記我的名字干什麼？”皮布問道︰“你生氣歸生氣，飯我們還是吃了吧，答應你爸爸的事情，不能說謊。我是誰的名字都記，不只是你的。你以為你很胖我就記住你啦？不會的。越漂亮的越不點外賣。”靜靜笑了一下。

    他們在一家大排檔坐下來，皮布點了餐，靜靜不點。皮布說︰“你看著我吃吧。”靜靜說︰“你吃吧，先回去了。”皮布拉住她說︰“我現在就你一個熟人，陪陪我吧。”靜靜問︰“你不送貨嗎？”皮布說︰“我不做了，有病。快死的病。”

    靜靜坐了下來，一邊看在皮布吃飯，一邊說︰“他拆散了我們，著急。現在就這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也不能殺了他。我男朋友也是你這樣高高大大疏闊的樣子，就是比你胖，帥氣一些。嫌棄他是廚師，死活不願意。從那之後人就走了，現在也不知道在哪里。後來，我就到處點外賣，只要是他做的菜，我一吃就能吃出來。這就是我天天點外賣的原因。”

    皮布一听樂了，說道︰“你家老爺子也真夠自私的，看樣子他怕也活不了幾年。”靜靜說道︰“說的就是這事，我現在沒有工作，也是廢了。變成這種，找個工作都受到限制。”皮布說︰“要不我陪你到處去吃。”靜靜轉頭問道︰“你們送快餐的會不會路上偷吃？”皮布說道︰“你怎麼會問這麼奇怪的問題，誰會偷吃？這是職業道德！”

    靜靜又點了兩個雞腿飯，吃得底朝天，她要找紅糖姜片，然後又帶走一份，說宵夜不用叫外賣。靜靜又說︰“他以前開的店也有外賣，不過，他每次裝飯都把一片姜打底，然後再撒上一層紅糖，薄薄的一層，越來越紅火。臨別時，他說我如果吃不胖就是他出事了。”皮布說︰“姑娘，也許你真的想多了。不過，我遇到這樣的廚師時告知你。”皮布站起來說︰“老規矩，我跳舞給你看。”皮布扭動著他的大屁股，突然放了一批屁，笑著︰“明天有事情做了，目標尋找紅糖姜片，——它說可以可以，走西線——”皮布低頭趴下聞了聞，說︰“好朋友是不嫌棄你臭的，不過，你還是很臭的。”

    皮布走到拐角處，哭起來，看看周圍沒有人，貼牆放聲嚎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