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路中变故
作者:刘万里      更新:2019-06-26 20:55      字数:5762
    建安十四年(二十 9)的春天说来就来了,但我的心情依然非常郁闷。草绿了,花开了,鸟叫声不绝入耳,我无心欣赏,无心聆听,每天都紧锁着眉头,偶尔也写几首诗来排遣内心的孤独和寂寞。我无心去争宠。

    曹丕整天围绕在李贵人和阴贵人等几个女人身边。她们为了争宠,整天闹得鸡犬不宁,我也懒得去搭理她们。

    一天午后,蒙萧芸向我禀报说曹植来了,我让他来到了我的房间。

    蒙萧芸给曹植倒上茶后退了出去。曹植拿出几首诗让我指点。他的诗歌让我越来越喜欢了,他的诗比曹丕好,但跟曹操相比又差那么一点点,毕竟他还小,将来一定会超过曹操的。

    因为曹植的诗尤其是在对偶以及锤炼字句上无懈可击,短短的一段时间让我刮目相看,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成为大家。

    曹植谦虚地说 :“请姐姐大胆指教,我不会多心的。”

    我说 :“指教谈不上,从你的诗歌中可以看出你对《诗经》《论语》及先秦两汉辞赋,诸子百家都有广泛涉猎。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谢谢姐姐夸奖。”曹植脸红了。

    我们从《诗经》谈到两汉辞赋,好像有谈不完的话题,越谈越开心,不时为某个问题争论不已,不时又开怀大笑。

    我好久都没有找到这种感觉了,这种感觉让我忘掉了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心情顿时好多了。

    我翻开《诗经》核对某句原文时,曹植附在我的耳边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感觉到了他急促的呼吸,呼吸的热气已传到我的脸上了。

    我抬起头,他的脸离我很近,四目相对,他的目光清澈,像一潭碧绿的泉水。他突然抱住了我 :“我喜欢你!”

    我厉声喝道 :“再不松手,我就喊人了。”

    曹植松开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姐姐,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挥了挥手说 :“你走吧!”

    曹植走了几步停住了,回过头说 :“对了,我差点忘了,清明节快来了,父亲和母亲准备去家乡沛国谯县,母亲让我通知你一声,希望你也一块去。”

    “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一早。”

    “这么急,也不提前通知,我好准备一下。”

    “现在好多人都想杀我父亲,我父亲怕走漏消息,所以没有提前告知。”

    曹植说,“我母亲说了,你什么都不用带,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行了。”

    “李贵人和阴贵人也去吗?”我问。

    “她们不去,只有正室才有资格去,你可以把贴身丫鬟蒙萧芸带去。”

    “曹公的其他几位夫人杜夫人、秦夫人、尹夫人呢?”

    “按说她们有资格参加祭奠拜祖,但杜夫人、秦夫人、尹夫人这次派她们的儿子参加。”

    “我这就去准备。”祭奠拜祖不是谁想参加就能参加的,能参加是种荣耀,我欣然地答应了。

    别看李贵人、阴贵人和柴贵人在曹丕面前得宠,但曹家承认的还是我,毕竟我是正室。我知道曹操的父亲埋在谯县,他们是想去谯县祭祖和扫墓。

    晚上我早早睡了,这觉睡得很踏实,直到蒙萧芸喊我时我才醒来,蒙萧芸说马车都已在门口准备好了。

    我睁开眼,天还没亮,匆匆起来洗漱完毕,然后跟着蒙萧芸朝大门口走去。大门口停满了马车和战马,两边还整整齐齐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我看见曹操和卞夫人走了出来。

    卞夫人望着我微微一笑,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跟曹操坐上了一辆宽大的马车。紧跟在后的曹丕冷冷望了我一眼,装作没看见,上了马车。

    车队依次开始出发,我愣在那里,这时清河公主走了过来说 :“甄夫人,我们坐一辆马车吧,让我的丫鬟跟你的丫鬟坐一辆,跟在我们后面。”

    我木然地上了车。天已大亮,我掀开帘子探出头一看,车队像一条长龙,前后都有士兵保护着,士兵大多骑着马,个个都很严肃。

    我看见刘宗彪骑着战马,身穿盔甲,腰挂宝剑,从我面前慢慢走过。他看见了我,微微一笑。

    我放下帘子,刘宗彪哈哈一笑,“驾”的一声,马蹄声响了起来,我知道他一定是跑到曹操马车旁边去了。

    清河公主望着我一笑,我望着她也一笑 :“你郎君夏侯楙也来了吗?”

    清河公主说 :“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我早就不想跟他过了。他这人性子急,又很吝啬,虽然掌握兵权,但从未带兵打过仗,只会纸上谈兵。这倒罢了,最可恶的是他在镇守关中的时候养了很多女人,他人吝啬,但在养女人这方面却出手大方。”

    我想到了曹丕,叹了一口气。

    “我就不明白,父亲当初为啥非要让我嫁给夏侯楙,而不让我嫁给丁仪?后来我才知道,夏侯楙跟曹丕的关系非常好,曹丕就在父亲面前经常说夏侯楙的种种好处,后来父亲就下定了决心把我嫁给了夏侯楙。丁仪虽然长得丑点,但人很好啊,又有才华,诗文也写得非常好。”

    “也许这就是命吧。”我说。

    “我现在恨不得杀了夏侯楙这个人渣,大不了一块死。”

    “我认为这样不值得,可想想别的办法,你可以跟父亲说啊。”

    “夏侯楙的父亲是大将军夏侯惇,夏侯惇功勋卓著,是父亲最信任的大将之一,跟父亲又是老乡,所以父亲不支持我跟夏侯楙分手。”

    清河公主小声说,“我现在在搜集夏侯楙的犯罪证据,等证据坐实,我到时看看我父亲怎么说。”

    马车一路摇晃,我俩都有困意,闭着眼睛靠在车上睡着了,马车在驿站更换了马匹我们都不知道。直到在下一个驿站停下时,我们才醒了。

    丫鬟过来叫我们在驿站休息一下,顺便吃点东西。下了马车,我看见曹操和卞夫人坐在亭子里有说有笑,他们旁边的曹丕和曹植都绷着脸,很严肃。曹彰和曹熊在嬉闹。

    我和清河公主朝卞夫人走去,卞夫人拉着清河公主开始家长里短地聊天。我看见刘宗彪站在我们旁边警戒着,他望着我笑了笑。

    曹操向刘宗彪招了招手,刘宗彪走了过来,拱了拱手说 :“丞相有何吩咐?”

    曹操笑了笑 :“坐下来吧。我们聊聊天。”

    刘宗彪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曹操说 :“听说你跟甄洛都是无极县的?”

    刘宗彪望了我一眼,点了点头。

    曹操说 :“我知道你功夫非常厉害,但我有个心愿一直没完成,如果你帮我完成了,我让你当大将军。”

    刘宗彪高兴地说 :“丞相请讲,我能为你做什么?”

    “张闿这个人你知道吗?”

    刘宗彪摇了摇头 :“不知道。”

    曹操见四周没有外人,小声说 :“等你完成任务后,我有重要的任务交给你。”

    “谢谢丞相抬爱!”刘宗彪拱了拱手说。

    曹操说 :“当年我父亲曹嵩带领家小四十余人和随从者百余人来投奔我,路过徐州,徐州牧陶谦欲巴结我,大设宴席,款待两日。走时,陶谦亲自送出城,特差都尉张闿带领部兵五百护送。没想到在荒郊野外一古寺歇宿时,张闿杀尽我全家,取了财物,放火烧寺,带领五百人跑了。气得我发兵徐州,要不是孔融、刘备、公孙瓒等人来救徐州老百姓,我就把徐州屠城了。后来我才知道张闿逃往淮南投奔袁术,接下了刺杀陈王刘宠和陈国相骆俊的任务。袁术死后,张闿就下落不明。”

    我明白了丞相的意思,他是想让刘宗彪去抓张闿,用他的人头来祭奠那些死去的家人。

    曹操接着说 :“张闿是黄巾余党,黄巾起义爆发,我被皇帝拜为骑都尉,大破黄巾军,斩首数万级,张闿要不是跑得快就被我活捉了。他非常恨我,多次扬言要杀我。奇怪的是这些年,张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多次悬赏和派人去查,都没消息。估计他隐姓埋名了,也有人说他死了,但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丞相放心,我一定把他抓住。”

    曹操打断了刘宗彪的话说 :“等这次回来后,你就在虎豹骑里挑选人员,去秘密寻找张闿,任务完成了,我不会亏待你的。张闿能成功刺杀陈王刘宠和陈国相骆俊,可见他不是一般的刺客,人们都说他比荆轲厉害,你要当心。我给你一年时间,希望明年清明节我能把张闿的人头放在我父亲的坟头上。”

    刘宗彪拱了拱手说 :“保证完成任务,谢谢丞相。”

    曹操望了我一眼,笑了笑。他们的谈话我全听见了,我头立即偏向一边,远处天空灰蒙蒙一片,好像要下雨了。

    “出发!”曹操喊道。

    长长的马车队伍又像一条长龙蜿蜒移动起来,旌旗在风中呼呼地响。

    过了几个驿站后,飘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路面湿了,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一会儿天就黑了。

    马车停了下来,蒙萧芸掀开帘子说 :“夫人,先到客栈吃饭,然后住一晚。”

    客栈已被曹操包下了,客栈外布满了士兵,我和清河公主朝客栈走去,站在门口的刘宗彪朝我点点头,微微一笑。

    大厅里坐满了人,曹操跟曹仁、曹洪等长辈坐一桌子,曹丕跟曹植、曹彰、曹熊及杜夫人的儿子曹衮,秦夫人儿子曹玹等兄弟坐一桌子。

    我看见卞夫人在向我们招手,和清河公主走了过去。饭菜很丰盛,我们吃了饭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了。我在房间等曹丕,如果曹丕不来我的房间,卞夫人会多疑的。

    我让蒙萧芸去请曹丕,曹丕终于来了,也不理我,倒在床上就睡。我和衣躺在他身边,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发了一晚上的呆。我们都僵持着,谁也不主动开口说话。

    本来我想今晚跟他和好,但见他那样子,吊着脸,我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第二天,天没亮就出发了,我跟清河公主还是坐一辆马车。

    一路走走停停,加上又是雨天,比原计划晚了两天才来到谯县。

    谯县县令不知怎么知道曹丞相来了,全城戒严,组织民众敲锣打鼓出城迎接,再拜致敬,大设宴席,款待一日。

    曹操在谯县的亲戚所剩无几,他祖父曹腾只有叔父曹鼎、曹炽、曹胤那些分支了。

    第二天,县令又亲自陪同曹操一一拜访了曹家几位年长者,还给他们送了一些财物。县令还说,今后有啥困难,直接来找他,他负责解决。曹家顿时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里三层,外三层。

    亲戚很好客,大摆筵席,宴请曹操。曹操推辞不过,只好答应。

    曹操从小离开家乡,看着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已破败不堪,心里不由得感慨不已。曹操父亲曹嵩原是夏侯氏之子,过房与曹家。

    如果没过房给曹腾,他现在应该姓夏侯,名字也不叫现在的曹操,该叫夏侯操夏侯德什么的。

    如果没过房给曹腾,曹操不敢想象自己的命运,因为夏侯家穷,而曹家是大户人家。

    曹腾是东汉宦官,他历侍四代皇帝,有一定名望,汉桓帝时被封为费亭侯。曹腾死后由养子曹嵩嗣为侯,曹嵩继承了曹腾的侯爵,在汉灵帝时官至太尉。曹操能取得今天的成就,跟家庭背景也有一定的关系。吃完饭,曹操又去拜访了夏侯氏家其他几户人家。

    拜访完毕曹操早早回到县衙,因为第二天就是清明,他要亲自准备火纸蜡烛鞭炮。其实县令早早就为他准备好了。

    清明节这天,飘起了小雨,我们早早就起来了。

    曹家的祖坟在城南,曹操和卞夫人走在前面,曹仁和曹洪走在后面,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曹丕、曹植、曹彰、曹熊及杜夫人的儿子曹衮,秦夫人儿子曹玹等兄弟及儿媳和女儿等等。

    墓前有石碑、庙堂、石阙等建筑。曹操、曹仁和曹洪三人在曹腾、曹鼎、曹炽、曹德等墓前一一行了礼。曹操在父亲曹嵩墓跪了下来,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父亲,我对不住你,明年我一定把张闿的狗头提来给你祭奠……”

    然后曹操、曹仁和曹洪三人的儿子儿媳和女儿都在墓前跪了下来,跪了一大片,哭声一片。有的没地方跪,都跪在台阶下面的庄稼地去了。

    躺在地下的我都不认识,我干挤了几滴泪水。我看见卞夫人和曹操望着我,只好大哭了几声。

    清明吊子插满了坟头,白花花一片,在风中它们飘荡着,呼呼作响。

    每座坟前都插满了蜡烛和香,火纸在燃烧,烟雾袅袅升起,黑黑的火纸灰在空中飞舞。接着鞭炮响了起来,噼噼啪啪,响了半个时辰。

    我捂住耳朵四周看了看,曹家的祖坟四周戒严了,围满了士兵,刘宗彪像个石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空飘着细细的雨。

    祭奠完毕,我们又回到了谯县。这次又是县令大摆筵席。县令把曹操灌醉了,两人抱在一起又说又笑。

    第二天,我们回邺城。县令把我们送了又送,依依不舍地告别。

    马车如一条长龙,我们又开始了疲惫的颠簸。

    第一天没事,第二天进入了山谷,天空依然飘着雨,悬崖峭壁随处可见,云雾缠绕在半山腰。突然山上滚下几块大石头,拦在了马车前面,车队停了下来。接着从山下冲出一群蒙面人,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奔向曹操的马车。

    “有刺客,保护好丞相和夫人!”刘宗彪大声喊道。

    刀声和剑声乒乒乓乓响了起来,哭声和喊叫声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看见一个蒙面人用刀挑开帘子,朝里看了一眼,眼睛一瞪,凶凶地说 :“出来!”

    我和清河公主寒颤颤地走下马车。

    蒙面人举起刀子朝我砍来,我闭上眼睛,吓呆了,手足无措。有东西溅到我的脸上,热热的,我一摸,睁开眼一看是血,吓得大叫一声。

    “别怕,是我!”

    我镇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看见是曹植站在我的面前,那个蒙面人躺在地上。又有几个蒙面人挥舞着大刀扑了上来,曹植舞着剑迎接了上去。我没想到曹植的剑术很不错,转眼就刺死了几个蒙面人。

    刘宗彪跑了过来,他的剑上还有血 :“甄洛,你没事吧?”

    “没事。”我浑身在颤抖。

    “快上车吧!这些刺杀丞相的人都被我干掉了,还有几个跑了,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刘宗彪说。

    刘宗彪招呼大家上马车,刘宗彪跨上马在前面开道。车队离开了山谷,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但马车没有停下来,好像后面有追兵似的,以最快的速度行驶着。直到过了几个驿站后,马已奔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大家在驿站休息,等待更换马匹后继续出发。一路奔波,我想吐,在驿站吐了几次,结果什么也没吐出来。

    在我不远处的曹操在跟曹仁和曹洪他们说话。曹仁说 :“没想到丞相身手不减当年,刺死了几个刺客。这次刘宗彪护驾有功,回去得好好奖赏一下。”

    曹操说 :“曹仁弟和曹洪弟身手也不错哦,我一直在琢磨,谁吃了豹子胆,竟敢来刺杀我?”

    曹丕插话说 :“我曹丕的剑也不是吃素的,要不是他们跑得快,差点被我活捉了。我估计,这次该不是张闿他们吧?”

    曹洪说 :“应该不会,他知道丞相这些年一直在通缉他,躲避都来不及,他怎么还敢来刺杀丞相?”

    曹仁说 :“该不是伏皇后或者伏完派来的刺客吧?”

    曹洪说 :“理由呢?”

    曹仁说 :“你想想,十年前,汉献帝一直不满丞相大权独揽,不甘心作为傀儡,乃暗下衣带诏,令董贵人的父亲车骑将军董承设法诛杀丞相。董承遂与左将军刘备、长水校尉种辑、将军吴子兰、王子服等一起密谋,结果事情败露,董承等人都被丞相诛杀,怀孕的董贵人也被绞杀。想必丞相还记得这件事吧?”

    曹操说 :“这件事,我当然记得。”

    曹仁说 :“后来我得到密报,伏皇后畏惧丞相,于是写信给她的父亲伏完,尽数丞相残暴不仁之事,希望伏完能够效仿董承,铲除权臣。这件事,当时我也给丞相禀报过,丞相说没有证据,让静观其变。”

    曹操说 :“可惜没抓住一个活口,回去后我将派人秘密调查这件事。如果真是他们干的,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大家休息了一下,吃了一点东西。曹操检查了一下人员和车辆,只有几个护卫的士兵受伤,家人基本安然无恙。曹操走到我的身边,关心地问道 :“甄洛,你没事吧?”

    “没事,只是心里有点难受。”我微微一笑。

    “多喝点水吧!”曹操把水递了过来。

    “谢谢,不用了。”我摆了摆手朝车上走去,怕卞夫人看见了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曹操用手指了指刘宗彪,刘宗彪领会了曹操的意思,他跨上马,大喊一声 :“出发——”

    长长的车队又如一条长龙在小雨中开始寂寞地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