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果生在明代，也不嫁張岱的。就做他的小童，不離左右。世上男女，做了夫妻，便少了很多情趣。

    妹妹帶吃飯。站飯店門口候客。眼前一亮，妹妹薄施粉黛，長發在頭頂上梳了幾個俏皮的小辮。磚紅連衣裙啞白高跟皮鞋，襯得皮膚越發飽潔光潤。

    是兒子的高考宴。湘潭大學。頗響亮的學校。小帥哥站台上致辭，十八歲的孩子，居然用了母親那個字眼。

    那般的隆重。

    說自己母親把他拉扯大很不容易。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沒把他丟下。說自己的外公外婆，給了他最多的愛與扶助。一米九的身高再怎麼還是奶聲奶氣。我當下就濕了眼。

    孩子到底長大了。爸爸的缺席，卻讓他更加奮發懂事。幾年前，妹妹男人離開家時，我陪著妹妹，神傷很久。

    我的活著，依附性很強。很難想象，一個女人，要擔起所有家庭的責任，一人抵兩人用，女人抵男人用，上面的老人要照顧伺候，下面的孩子要培養呵護。還有那麼多的人情世故，你一樣要去擔當。

    我意思很明白︰不要放手。很多時候，船破了，不是拔腳上岸，是要拿出十二分的耐性，補好它，等著它揚帆遠航的一天。妹妹跟我說︰姐姐，我放手。那個女人是真漂亮啊。年輕又漂亮。

    是啊。對于一個近四十歲的女人，年齡便是硬傷。何況，那時的妹妹，心力交瘁，哪里還顧得上形象！

    放手之後，反倒有了一番新天地。妹妹發現，從前的節儉約省，從前的加班加點，那些都不會博得男人的憐愛。勻出時間來疼家人疼自己才是王道。

    莫說相公痴， 更有痴似相公者！湖心亭看雪，快被後來的寫字人抄錄爛了。那是因為，

    每一個書者心里，都有一段看雪的願望。

    每個人心里，都有孤舟一葉，夢中駛向亭心。只為看雪。

    看《我的前半生》原著，那個女主角就是婚變之後，重新站立的人生逆襲。其實任何一個遭遇婚變的女人，都會是那樣，像是猛然遭了一記耳光，瞬間就蒙了。但是眼淚從來不管用。爬起來才是真本領。沒有了男人可以依靠，女人在那一瞬間，絕對是縱身懸崖，向死而生。

    妹妹就是。婚變後，才知道有茶座那樣的好去處。婚變之後，才知道，除了忙自家三尺的灶台外，女人還有那麼豐富的精神世界。學駕照學美容學化妝，跟我後面學養花草。學炒股做微商。

    前妹夫是我同學。男人用兩個人的合照做的頭像。我松了口氣，他的女人，並不如妹妹描述的那般年輕迷人，不過幾年的功夫，那個女人就滿滿的婦人氣了。而妹妹，反倒好看起來。

    我們同學最怕我這種前姨姐的身份。其實莫說是前妹夫，就是前夫，我未必會狹隘到看他老婆不爽。我只是暗自慶幸，妹妹從那個泥沼里，終是站起來了，站成了一支亭亭的清荷。六月驕陽下，自在招搖清新可人。

    每次落款時，都五味雜陳。最容易寫錯字。那是因為寫快了，便記不得原文是什麼了，

    唯有自己心里的詩句，跳出來。擁抱夜色。

    回得家來，照例刷字。這是每日的功課，雷打不動。一般寫到第三張時，手酣耳熱心手雙暢，蓋好章，夜就很深了。

    母親蜷在我的腳邊，鼻息均勻。她怕熱，並不肯上床睡。一張草席，哪里熱鬧，便鋪到那里。白天睡我兒子腳下，晚上我寫字，她便睡我腳邊。並不很省心，一只腿喜歡蜷在另一只腿下面，我站起身，把她的腿拉伸，媽媽醒了，看一眼，又睡去。我起身，洗漱去。

    男人的事，放下，便沒有想像的那麼重要了。

    而書法，就這麼走著，總會花香滿徑落紅陣陣的，即便赤足，走下去都有暗香，爬滿你的每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