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芋帖文:當陽張中叔去年臘月寄山預（即山芋）來，留荊南久之。四月，余乃到沙頭。

    取視之，萌芽森然，有盈尺者。意皆可棄。小兒輩請試煮食之，乃大好。

    蓋與發牙（同芽）小豆同法。物理不可盡，如此。今之論人材者，

    用其所知而輕棄人。可勝嘆哉！

    1

    這個帖子，盤旋腦中，日久了。

    文字很簡單，黃庭堅當年，朋友送了些山芋，沒來得及吃，四月份時，已經發芽了。

    想著把它扔了，孩子們吵，為什麼不把它吃了呢？

    看到很多賞析的文章，最噴飯的，莫過于，說是把山芋煮了，還和從前一樣好吃。這人標準的不學無術。

    一個發芽的山芋，萌芽已經森然了，還拿去煮，斷斷不能了。一定是掐了它的嫩芽，小炒一碟，入口清新咯　脆，孩子們呼拉吃完，抹完小嘴直嚷著︰還要還要！

    吃的是山芋芽。

    有一次，朋友帶著去吃飯，點了一道花生芽。平生第一次吃，粗大，咬在嘴里極耐咀嚼，卻有絲絲甜意，自齒間蔓延到全身，朋友先試探著夾一筷子，停了一下，然後開始咀嚼，再加快嚼動，滿意地咂嘴︰好吃！好吃！再拿筷子夾一塊，這次不再猶豫，直接放進嘴巴，快速嚼動，一邊示意我︰好吃！趕緊吃！

    一個畫畫寫文的呂三，出了本書《呂三加減》，里面有篇小文，寫的也是山芋發芽。他會畫畫，多了一項便利。說的是自己買了幾個山芋，吃不及時，便發芽了。已經發芽了，放在畫案上。放在一個托盤里，倚著一座假山，山芋芽在假山腳下。寫字畫畫時，研墨，還有一個水缽，用于洗筆方便的。想起來的時候，不時添些水在托盤里，山芋長得很是蓬勃了。

    某日出差，一周有余，惦記家里的山芋，打開門時，看到假山下的山芋，整個兒往筆洗那里鑽，那里有水意，植物也懂自救的。文章後面是幅畫，寥寥幾筆假山，山芋芽水墨氤氳仙氣十足，我看了半天，愣是不相信那是山芋，我媽要長，就是幾畝地的。

    就這麼一個山芋芽，原本肯定要被扔掉了，黃庭堅寫道，沒想到，它卻有了另一番味道，感嘆著︰人也是啊，換了個看他的眼光，那他就是金不換。

    即便是這樣的日常，黃庭堅的字，

    都掩不住他的光芒，在家常溫暖里，驚天動地。

    在不動聲色里，雷霆萬鈞。

    2

    每個寫作者，那都是話里有話。黃庭堅，甦東坡，無不是這樣的人。滿肚子的不合時宜，就像那個發芽的山芋，扔掉才是正經。他也希望，有個人，可以換個看他們的目光，那樣，他們就會受人賞識，被人重用。黃庭堅的書法，卻是個性得緊。長橫長豎長撇長捺那是身上豎起的每一根刺，卻又會中宮收緊。再多刺的人，你不惹它，是不會扎煞起來的。再多刺的人，順著毛刺的方向，還有預料不到的滑爽的。

    這幅字，到底是生活小札，不過是一場心情的記錄，就顯得特別平和舒緩。那是冬日的午後，小火爐上燙一壺老黃酒，碟子里一捧油炸的花生米，咪一口酒佐一粒花生米，半天長舒一口氣︰這日子！吃香的喝辣的！是小舟蕩在湖中央，船在慢慢行，槳在緩緩劃，有一下沒一下地。只在小幅度地淺漾里，仍能看出字的個性分明。長橫長撇長捺，那是八大山人筆下的魚，每一條都朝著世人翻著白眼，眾人皆醉他獨醒，他有睥睨天下的底氣。

    即便是這樣的日常，黃庭堅的字，都掩不住他的光芒，在家常溫暖里，驚天動地。在不動聲色里，雷霆萬鈞。

    3

    妹妹剛來時，不足十八歲。個子長得高，卻有點小迷糊。我在微信上的訂單，多數是她拿貨。某次人家一套8358筆帽壞了，售後，發一個去。妹妹發了一整套筆去。還好微信上的都是很鐵的好友，好友直接拍圖片給我︰莊主，你這麼做生意，嚇人啊。他當時只發一個運費紅包我。我趕緊要妹妹的面單，果真，上面寫的8358一套。又一個朋友要支專三的高檔筆，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一定不能發錯貨，結果拿到手，還是錯了。客人一把火只差隔屏把我燒著了。我有些氣急，妹妹呢？妹妹有些無辜。

    饒是這樣，她的優點還是很多。對誰都真。我們家孩子，我極少干涉他們的生活，朋友圈從不看的。某日發紅包給妹妹，找不到她了。小丫頭們改微信名跟六月的天似的，變臉是常事。妹妹主動說話，瑛姐，我在這里。頭像是爸爸媽媽弟弟的合照，簽名是，我愛我家。我笑得氣都接不上來。人家一家三口恩愛甜蜜，都沒你啥事，你還在這邊我愛我家。

    這幾天忙，突然听到妹妹狂喜，太開心了！我爸發我紅包！丹丹問︰多少？妹妹答，20。開心得小嘴合不攏。她爸語音來了，點開一听，讓她去菜場買20元水餃皮。丹丹大笑出聲，妹妹也有點不好意思，嘟著嘴︰看我激動得。

    就這麼個孩子，做事情卻是最賣力的一個。發貨人員出了點狀況，三個人的崗位，有時只有她頂著，我只能算客串的半個。妹妹一邊打單，一邊去庫房配貨，四輪小車庫房里推得飛轉。

    我扒一口午飯，忙著去店里︰去幫葫蘆娃忙了！

    先生問，怎麼叫她葫蘆娃？我笑︰干勁大呀！先生也起身︰那我也去，她畢竟不是哪吒。

    今天華子結婚。妹妹奮力發貨。問她中午要不要回家吃？那是她親姐。妹妹笑得眼楮都睜不開了︰中午不用回家，我姐說，帶我去姐夫那邊吃晚飯！快一米七的身高，舌頭還卷著。引得我也跟在後面眼楮樂成一條縫。

    今之論人材者，用其所知而輕棄人。如此，妹妹，我的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