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护
作者:
远音尘 更新:2019-02-08 09:20 字数:2569
婶婶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只相差一岁。二凤无疑是蒋伯的。大凤按推算也是蒋伯的,但奇丑。二凤打小长得就像婶婶,高挑个子白皮肤,长长瓜子脸。这一段,写得特别困难。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还原那一段,血雨腥风又不是,枪林弹雨更算不上。可分明,每日里都见着刀光剑影。我的一颗心,始终提着,无处安放。
我们已经长到好几岁了,正坐着吃饭,我和姐姐坐在老妈一左一右,突然一声怪叫,紧接着就是闷雷一般强忍住的悲嚎。老妈接过我的饭碗:“去,把大凤偷偷接来。”
姐姐拖着我的手,我们往大凤家跑去。大凤家窗台太高,踮起脚还不够,姐姐蹲下去,我趴在姐姐肩上,终于,我够着窗台了。大凤的小辫子被揪散了,脸上花成一团。我朝大凤做手势,大凤朝我暗暗点头。姐姐往下一滑,我跌落在地,碰着了堆在一边的杂物,婶婶厉声喝问:“谁?!”我和姐姐撒丫子往家飞奔。
不长的时间,大凤来了。泪珠还挂在脸上。老妈起身拿碗,盛了满满一碗饭端了过来,大凤一边抽泣一边捧起饭碗。婶婶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又死哪去了?有种死在外面!”
大凤一吓,碗一推拔腿就要走,老妈起身:“我去找她谈谈!”大凤抱住老妈腿:“大妈,不要了。到时打得更凶了。”老妈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大凤朝着门外飞奔,老妈一把拦住:“吃吧,这碗吃下去,才有力气挨打的。”
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说起自己儿时挨的打,一张板凳砸过来,凳面断成两段。皮带抽过来,浑身起一道一道的棱子,我听得目瞪口呆,直问朋友:你是父亲亲生的吗?朋友答:亲生的。
大凤飞一般地扒完饭逃回家了,我们侧着耳听动静,那边居然没有声音了,老妈收拾碗筷:“她应该打累了。算了,你们也睡吧。”
可是,门却被大凤推开了。大凤手里抱着二凤:“大妈,可以让两个姐姐陪我吗?我妈出去了,临走时把二凤交给我了。可是我真怕呀!”
大凤哭了起来。二凤搞不清什么情况,也哭起来。姐姐大我们好几岁,自告奋勇地跟老妈请示:“我去陪他们。”老妈说:“都不要去,留在这里,我帮你带二凤。大凤好好睡一晚,可怜的孩子。”
大凤吓坏了,头摇得泪水纷飞:“妈妈让我们看家的,明天回来发现我们没在家,又不知道要打成什么样了。”老妈吓住了,吩咐着:“那你们睡下了,要记得检查门,把门闩从里面闩上。”
大凤点点头,顿了顿问我老妈:“大妈,我是我妈亲生的吗?”老妈叹了口气:“傻瓜,你当然是的。”大凤停了停又问:“那她怎么不像别人的妈妈?大妈,你做我妈妈好吗?大妈,我真的疼,身上都疼。大妈,你说,我会被打死吗?”
我和姐姐,大凤二凤,挤在一张床上。婶婶的床,散发着香气,我们远远望着,没人敢靠边。二凤特别难带,夜里总是尿床,大凤不敢拿出去晒,总拿自己的身体捂干。我小很多,睡在尿臊味的床上,很快睡死了。姐姐翻来覆去睡不着,抚着大凤新伤旧痕,总不睡。又看着二凤,怕她把四个人床尿湿了。下半夜,姐姐实在撑不住,也睡着了。二凤果真又尿床了。“啊,快起来快起来,全被二凤尿湿了!”姐姐惊呼着。我们沮丧地爬起来。大凤愁死了:“明天又要挨打了。”大凤又不敢对二凤发火,姐姐抄起二凤屁股啪啪就上去了:“下次尿尿再不喊!”二凤一愣一愣的,不敢哭。姐姐看反正闯下祸了,直接得得得从婶婶床上抽下床单,加在我们床上:“睡吧。天亮了抱出晒!”
天没大亮时,婶婶回来了。回来就钻到了自己的房间,姐姐让我们不要出声,婶婶如果发现了床单没了,会吃了我们。婶婶进去好一会儿了,我们松了口气,等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发作,她会没有发现床单没了?不过几分钟时间,蒋伯也推门进来,直接进了婶婶的房间。
我们四个人趁着这个当儿,飞一般地逃出了大凤的家。大凤在我们家吃过早饭,在想着什么时候回家合适,婶婶已经在扯着嗓子唤了。大凤背起二凤,急急地往家赶。婶婶举着床单,正四处找大凤呢,看着大凤进来了,先是鞋子飞过来,接着一根竹棒抄在手上,追着大凤鞭过去。不几下,竹棒前面就抽开了花。大凤这次死声都叫了出来。老妈实在看不下去了,跑了过去夺下婶婶的竹棒,这下婶婶像疯了一般,更是没头没脸地抽打大凤:“我哪是你的亲娘呀?你就会四处坏我名声!”老妈气结:“有本事找大人说话,不要拿孩子撒气!”婶婶这下不依了:“我打的是自己生的,还能碍着别人什么事?”
婶婶的竹棒突然被一个人接过来,是三德叔叔:“不要惹急了我。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好了!敢动丫头一个指头,试试!”
竹棒在三德叔叔手里一折两段。
我们几个一拥而上,大凤更是兴奋:“爸爸!”大凤爬到三德叔叔背上。三德叔叔掏出好多糖块分给我们:都有份都有份。
三德叔叔回家了。我们的幸福日子开始了。一直想着写篇文献给这个温暖的男人。他视大凤二凤为亲生。视我们这些外姓的孩子,为亲生。从前的男人,都很有大男子主义,孩子们是不敢靠近的。可是我的老爸、三德叔叔,是可以任意欺负的。三德叔叔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他头脑活,懂技术。这一次,他就是出外省取经,学习桑苗嫁接技术的。三德叔叔召集村里有文化的成年男人,蒋伯也在之列,三德叔叔手把手教每一个人。桑树下了种,很快就长出了小苗。小苗任它长,很慢,最长成野桑苗,叶子特别小,结桑枣又小又多。嫁接过的,桑叶就可以长得肥大,桑枣会少得多,也大得多,可以大面积饲养蚕。三德叔叔把家里弄成了会场,农庄上的男男女女都集中了过来,嫁接好的桑苗几倍的价格,卖到省外。
大凤就生活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里。三德叔叔一到家,她就是叔叔手心里的宝,叔叔一离开家,就成了婶婶的出气筒。这个时候的婶婶,已经低到了尘埃里。蒋伯一直没有离婚。蒋妈治不了男人,专治婶婶。对婶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蒋家两个孩子对婶婶都可以喝来骂去。
那时的日子已经开始好过了。村里多了一种背包贩。卖一种玫红和翠绿的棉纱毛衣。有长袖和背心的。家庭条件好的陆续买上了。蒋大娃和我们一起跳皮筋,突然冒了句:“明天我有新衣服穿了。”好生羡慕,一群女孩七嘴八舌地夸:“还是你家有钱。还是你妈舍得。”蒋大娃撇嘴:“我要两件。一件玫红的。一件翠绿的。”哇!这下更是合不拢嘴了。大娃指着大凤:“我命令她妈买,她妈不敢说一个不字!”
倒抽一口冷气。
此生不做第三者。
没有比这个更贱的活儿了。
蒋大娃第二天果真穿着新衣出来跳皮筋了。两件一起。一件玫红,一件翠绿。大娃成了中心,那一个上午,她一直在皮筋上飞来飞去,蝴蝶一般。快近中午时,蒋妈一边哭着一边揪走了大娃:“快追你爸去!他和那个贱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