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当年，是被奶奶揪着耳朵回家结婚的。

    彼时，老爸有自己爱着的人。

    老爸生在一个小村庄，上面一兄一姐，算上他，共八个孩子。日子过得很苦，14岁那年，随小爷爷去北方混生活，染上伤寒，差点丢了性命，从此就不怎么干农活，在公社混了个差事，算命的瞎子说他：走走游游唱唱喽喽，诸事不要紧，诸事不上心。眨眼混到了20的年纪。

    老爸家在村里，算得上赤贫，一家十口，挤在两间草屋里。吃喝拉撒全在里面，家里除了床还是床，除了水缸就别无一物了。形成对比的，是村东头的陈家。

    陈家从海门迁来，白石灰墙青青小瓦，长长一排子，足有八间。气势很足。老两口白白胖胖的，人很和气，笑起来有两颗银牙，更是气派得紧。陈家的大女儿，出落得花一般，和老爸正是一样的年纪。村子东头到西头，一共就那么几家人，年龄相当的，又不过那几个人，常常一起出出进进的，老爸喜欢上了人家姑娘。

    可是，很多不合适。先说我的祖父吧。祖父口吃。一辈子说话都不利索。早年和祖母是最早参加革命的，因为不识字，又口吃，往哪儿安排都不合适，就守着村庄过日子了。孩子生得多，没有一技之长，口吃又多少对谋生有着影响，于是，穷困潦倒。人在20的年纪，是最容易反叛的，反叛家庭，反叛过去。老爸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时光，哪里管得祖父的那一辈的账？直想着“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一腔的热血只等实现的。

    老爸被公社抽调去演《一双绣花鞋》。那样一个香艳的故事名，却是一个扑朔迷离的特工故事。老爸演那个龙飞，陈家女儿演的是白薇。剧情需要，老爸对着人家百般殷勤，陈家长女有一天，在台上脱口而出：“二哥，你说啥？”

    台下哄堂大笑，再有演出时，姑娘少妇们追了几里路去看“二哥。”每到一个地方，人群里就在窃窃私语：“今天二哥来了没？”

    乡村的夜晚，最从容迷人。没有其它消遣，纳凉。纳凉时光，可以说书，可以讲故事。老爸那群年轻人聚在一起唱歌。老爸站起身，清一下嗓子，白衬衣袖管半卷：“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  拢共才有十几个人  /  七八条枪 /  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字正腔圆，尾音昂昂昂雷霆万钧直奔人的耳膜而去，四周一片叫好声，早有陈姑娘端得一杯水来，递过一方香帕，香帕白天老爸偷看过，洁白的底色上面一朵浅粉花，花尖上两只蝴蝶，振翅欲飞。这会儿香气袭来，老爸眼前只觉一群蝴蝶上下翻飞，恍然间，记不得自己是蝶还是那个想当初，队伍才开张的老子了。

    那天，老爸和香帕又早早说好，还到那棵槐树下，香帕热切地说：“早点过来哦，我妈煮了毛豆和芋头，说是尝尝鲜！”老爸满脑子全是绿绿的毛豆荚黑乎乎蠢笨笨的香芋头，口水只差流下来了。在家并没认真地吃饭，胡乱扒了几口，哧溜就往门外滑去。奶奶一把喊住：“今天哪里也别去，好生在家呆着。”老爸什么时候买过奶奶的账呀，照样往外摇，奶奶急了，桌子一拍：“二小子，说你呢！不许出门！”

    老爸坐了下来：“我妈你哪里不对头呀！”奶奶口吃着：“没有……没有不对头。就是……就是不许外出。知道你约了人。咱们不合适！”老爸有兴趣了：“我妈，你跟谁不合适呀？人家说了要嫁给你家了吗？瞧你激动的。”

    奶奶噎住了，呜呜哭起来：“我不管。反正你不许出这个门！”老爸好气又好笑：“我今天出去，你还能把我怎么着？”奶奶一头朝墙上撞过去，叔叔们七手八脚上前扯住，老爸气坏了：“岂有此理！抽什么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