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在為自己故去的兒子哀悼著，他們同樣受人崇拜，受人尊敬。耶穌一直被爭論，他究竟算是人還算是神，還是半神半人，不管哪一種解釋都會受人批判。在這位無臉聖母的血淚下，年幼的耶穌一動也不動，別說要救贖世人了，連自己都還沒來得及救贖。遠山先生說那些話的時候，他的身體直面著那幅畫，眼神是那麼的充滿憤恨，他在恨什麼呢？恨聖母的保護不力，還是年幼耶穌的故去呢？還是說他在恨著溫婉婷或者其他人呢？

    你試想一下，當一個人滿嘴說的都是愛，但是表達出來的都是恨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快瘋了，以前我不知道這個道理，後來才明白的。遠山先生說完了那些話，就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坐到了椅子上，重新喝起了自己的紅茶。“對不起，剛才的話有些急了，壓抑了這麼多年，今天終于說出來了。”遠山先生搖了搖頭，又苦笑了一聲︰“不簡單，不簡單。”

    “遠山先生，那您，不，那你之前就認識溫婉婷了？”我知道這是明知故問，但我就是想確認一下。既然我已經打算加入他，那彼此之間有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總是可以說的。

    遠山先生抬眼看了我一下，問道︰“你願意當我的助理嗎？”

    “我……我願意。”

    “好，那我就可以說了。”遠山先生坐正了身子，之後又敲打了我一下，“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吧。你要是敢騙我，那就對不起了。”

    “我不騙你。”

    “好，這件事情還得從……”

    “等等，”我突然打斷了遠山先生的話，“在那之前，我想知道你的真名叫什麼？”

    “真名嗎？呵，我已經忘了。”遠山先生指著我的鼻子又說了一句︰“別說不該說的，別問不該問的，能告訴你的我都會告訴你，不告訴你的你就別打听。”

    “好我記下了，你繼續說吧。”

    “當年我還在學校的時候，那真是一段可笑的日子（遠山先生自己都笑了）。那時候我像你一樣，被人用鞭子抽打著往前走，又或者說，其實根本就沒有人想過你該怎麼走。老師也是人，他們都喜歡好學生，就是那些成績好的學生。當然啦，他們也會喜歡我，因為我雖然學習成績一般，但是我不惹事兒。沒人欺負我，更沒有我欺負別人。那個時候不流行夢想，因為我們的夢想被規定成上大學，學習以後能夠找工作的專業。你應該也能明白，考試並不能讓你發現你到底擅長什麼，到底想做什麼。大考固然重要，但是一些小考就夠讓你喘不過氣兒來了。哪怕每一次默寫和隨堂測驗，老師和家長都跟蒼蠅似的圍著你的耳朵邊‘嗡嗡’叫。我也是累了，既然都說我笨，那我就承認我自己笨得了。”遠山先生把茶杯放到了一旁，里面的茶已經喝完了，看樣子他並不想再去倒一杯。

    “然而我卻發現吶，這個大人總是很奇怪，他們一方面罵你笨，另一方面又說你個聰明腦袋怎麼學習就不行呢？當時我才開始明白，愚蠢的不是我，而是他們。一個大人的視野會決定一個孩子的視野，他們就用他們狗屁般的見識糊弄我，告訴我這個世界有多麼邪惡，多麼可怕！那幫愚蠢的人，罵著我，卻從來不想怎麼幫助我？這麼幫我到底有沒有用。你看吶，在你身邊的都是什麼人吶？一群假惺惺的大人。跟某些長輩對話的困難在于——他們在乎你餓不餓、冷不冷、累不累、有錢沒錢、是贏是輸。他們很少來問你高興不高興、收獲大不大、過得好不好。他們用自己從來沒有達到過的標準，嚴格要求孩子，用嚇唬了自己一輩子的莫名風險，繼續恐嚇後人。你可以听他們的話，成為一個好孩子。但是你會在健全自我人格的道路上越差越遠。”

    遠山先生把頭給低了下來，突然放聲大笑︰“後來我明白了，于是我就做出了我的選擇——離開他們。一個年輕人離家究竟能去哪兒呢？你也許想不到，當你還在學校里上課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國外了，而且是極其動蕩的地方，那里最值錢的不是錢，不是金子，甚至不是生命，而是這個……”遠山先生打開了抽屜，從里面居然取出了一發子彈。嚇得我趕緊往後退去。

    “別緊張，子彈不可怕。”遠山先生又從另一個抽屜里拿出了一把左輪手槍，推出了轉輪，將那發子彈給裝了進去，隨後迅速轉動著，並將其重新推進了槍里。“听過輪盤賭吧。”遠山先生問我。

    “听過。”

    “那你見過嗎？”

    “電視上見過。”

    “嗯，我親自玩過。”遠山先生把槍放到了桌子上，槍口正對著我。“當時的那個人是當地赫赫有名的地頭蛇，我那時候還年輕，不小心得罪了他。于是他把我和另外一個人關在了一起，扔給了我們一把左輪槍，要我們進行輪盤賭，活下來的那個人可以走。當時我怕極了，那個人也怕極了。但我們同時都想到了一件事，所以拼了命去搶那一把槍。後來算我走運，我活了下來。從那時候起我就明白了，一切都只是運氣罷了。上帝要你死，你絕對活不長。想通了這一點，你就不會害怕了，也不會再被其他的雜事給掣肘了。子彈永遠會直奔目標而去，阻擋它的都要被擊碎。”

    “真是太可怕了。”我說道︰“你都經歷了什麼呀？”

    “任你想象。”

    “後來呢？”

    “後來啊，我出來了，但是那個大哥沒放我走，說我前途無量，就留在他手底下幫忙了。”

    “原來如此，那你到底是干什麼的，你不是藝術家對嗎？”

    “某種程度上我是，這些都是我創作的，如果你覺得藝術，那我就是藝術家，圈里人也只知道我是藝術家，這就夠了。”遠山先生把槍重新拿了起來，手指已經放到了扳機上，他就像一個孩子，拿著槍到處瞄來瞄去，很快就到了我的身上。“現在你已經沒有選擇的余地了，還是讓我來跟你說說工作的內容吧。”遠山先生不知道是不是開玩笑，那把槍就一直舉著，瞄準著我。

    “好，你說吧，我都听著。”我嚇得都不敢移動步子。

    “首先，坐下說話。”遠山先生對我笑了笑，用手槍指了指前面的沙發椅。我只好慢慢挪動著步子，坐到了沙發椅上。“工作內容呢其實很簡單。我是負責創作的藝術家，那自然要把自己的藝術作品給賣出去。你就負責記錄藝術品和買家，還有藝術品的交接工作。記住，千萬別多問，也別多說。如果有客人問你詳細問題的，你就說不知道，什麼事情都往我身上攬就可以了。那些藝術品要先展示再包裝，遞給客人之後就行了，其實特別簡單。僅限實物交易，不收票據。可以用現金、珠寶、金銀付款。”

    遠山先生的話讓我越來越害怕，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男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