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叫業績還是要做的？”听到人事的話，我不禁一愣。雖然我確實沒啥業績，而且也真的累了，不過這一消息還是讓我大吃一驚。

    “是這樣的，你的領導雖然簽了協議可以保你，但是你的業績實在太低了，到現在也沒開什麼單，所以真的很抱歉。”人事把一張單子遞給了我，讓我在上面簽字。我看著這張紙，毫不猶豫，也沒法猶豫地簽下了名字。說起來，我並不覺得可惜，因為我感覺不到在這里的意義。倒不是像一般人想的，金融行業就是追求財富，導致人靈魂的空虛。我只是覺得在這里我一下就懵了，不知道如何努力才能達到那個目標——金錢。

    在金融公司差不多六個月，是我離可能的財富最近的六個月。我不是沒踫到過有錢人，只不過他們大多比較吝嗇。也不叫吝嗇，而是他們有自己的渠道可以掙錢，何必相信我呢？我又算個什麼東西呢？所以我並不覺得可惜，我也覺得自己並不能發揮我的意義（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麼意義）。走就走吧，沒有恨，也沒有愛。

    我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把公司資料全部銷毀，其實就算我帶走應該也沒多少人知道，不過身為一個職業人應該有最起碼的道德，那就是為公司保密。我銷毀了所有的資料。在那最後一天，我獨自倚靠在一根柱子上，想了很多，心想著還要去哪里比較好。

    這個時代似乎已經不適合個人了，但凡一個人想成功，老途徑就是創業或者當銷售，然而這些事情不是誰都能做的。我就不適合做，因為我其實比自己想象的要內向，我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工作了這麼久甚至連老板叫啥名字都不知道。我還是像一個學生，什麼都期待著老師能夠給我答案。我只要負責把老師的答案記下來，背下來就可以了。

    我們小組到了晚上是要開會的，在這最後一天我自然就不去了，他們也都明白，因為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多了，走個把人根本不值得留戀。金融行業吞雲吐霧，留下的都鍍了金，吐出去的連渣滓都沒剩下。我呆呆地凝視著窗外，原來我曾經站得這麼高，卻始終沒有意識到。

    咱們公司的這幢樓是建立在城市的一個開發區內的，規劃都是參考的國外某城市的規劃。中間筆直的大道兩旁，都是支撐著國家經濟命脈的各大銀行、保險、信托等機構。中心大道西南某個角落里，才是我們公司的藏身之地。我們能一眼望到中間隔著的河流、平房、綠化，穿過這些普通的景色，就是那中心大道旁聳立的高樓。若是到了陰天，濃濃的雲氣纏繞在那群高樓的尖端，真仿佛通天的寶塔。

    是啊，你若能置身于那些高樓的頂端，那你便是通天的人，哪怕職位再小，甚至是個掃地的，你都能看到這座城市最清晰的脈絡。我現在躲在這個角落里，平視著那些高塔，以後甚至連平視的資格都要沒有了。我拿出了自己的手機，滑動著屏幕頁面，工作了六個月，加起來的存款連一萬都沒有，原本想換手機的，可仔細一想又沒有必要。不就是卡一點嘛，以後用完某個軟件就關後台好了；不就是內存小一點兒嘛，以後能放電腦的放電腦，其他全部刪掉；不就是像素低一點兒嘛，反正我也不愛拍照；不就是舊一點兒嘛，換張膜……不行，為了這個手機換膜都是浪費；不就是動不動沒電嘛，以後我連著充電寶出門不就行了。

    縱然有一萬個理由讓我不換手機，可是這手機拿在手里怎麼看怎麼別扭，剛才又這麼一想，心里更別扭了，果然理智還是欺騙不了自己的身體。換吧，理由只有一個，老子想換個更好的。就在我從窗外的景色開始思考要不要換手機的時候，他們的晚會也終于開完了，大家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甚至連看也沒看我一眼。就像法官為犯人判了死刑，眼楮也不敢看向犯人一眼。

    不過例外還是有的，我與前輩平時交流許多，當然是因為我本人喜歡她，所以想跟她交流多一點，每次都會說些有的沒的，她笑著看了我一眼，不是那種狂笑或者冷笑，而是一種略帶歉意的微笑，好像是替公司向我道歉一樣。在臨走之前能看到這樣的笑容，那我走也值了。前輩蘭會妨的微笑按術語來說是那種治愈系的微笑，但凡有些不順心的事情，只要你看到她的微笑，你便能覺得這世界還是友好的，還是有陽光的。

    下班時間到了，我也不再多說什麼，周圍也沒人跟我說什麼，我便拿起自己的包，獨自打卡下班去了。就在那一刻，一定是因為我家祖上積德，或者說墳頭冒了青煙，蘭會妨竟然追了過來，“長流！”她喊了一聲我的名字。

    春天，那一刻鳥語花香便在我的腦海中浮現，難道我的心意她知道了，可我從沒表達過啊。“有事嗎？”我隨口答道，這一句真的再平常不過了，可是那時候我腦子一片空白，實在不知道說啥好了。

    “給你這個。”蘭會妨遞過來了一張票，上面是寫著“遠山畫展”。

    “遠山畫展？”我看著這張票。

    “本來我想去的，但是因為工作太忙沒時間，明天就過期了，所以你去看吧。”蘭會妨答道。

    “就一張啊？”我問道。

    “不然呢？”蘭會妨又露出了她的治愈系微笑，“你去看吧，順便調節調節情緒。”

    “謝謝了。”我抿著嘴唇，接過她手里的票，當時恨不能把票撕了。我討厭別人給我的施舍，這讓我覺得難受。不過換到今天的我來講，要是當初就把票撕了，那你今天也听不到我的這個故事了。

    蘭會妨一見我已經接過了票，她便又去忙活工作了，在這個行業里加班其實很正常，而且是自願加班，沒有任何補貼。這個行業就在于爭分奪秒，搶佔先機，萬不得遲緩。而我估計是命運不濟，晚畢業了那麼一兩年，導致今天的敗局。

    也罷，走了，走了。我再也不用早上六點半起床，趕地鐵加步行，總共一個半小時來上班了。我解脫了，我……解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