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在咫尺如路人
作者:水云间      更新:2018-08-14 07:59      字数:2416
    五月份的一个傍晚。苏丹刚洗完碗,丈夫宋春来正在沙发上折叠着当天收回来的衣服,电就突然停了。

    这个城市很少停电。即使停电最多也只有十几分钟的时间。但是那一晚,浅水湾新居的6号楼突然就停电了,等了半个小时,电都不来。

    儿子冬冬原本还在电视机前兴致勃勃地看着《熊出没》,电一停,小家伙就不能消停了。抓起电视柜上的闪着荧光的玩具冲锋枪对准电视屏幕就是“丢丢丢”一阵扫射,发泄着怒火。苏丹说,冬冬别胡闹,马上电就来了,别把电视机弄坏了啊。小家伙折腾了一会儿,电总是不来,就躺在床上,自说自话地念叨动画片里的台词。

    春来。苏丹在黑暗中喊着丈夫的名字。我们要不到楼下日用品店里买一只打火机吧?过会要帮冬冬洗漱呢。

    嗯。黑暗里春来回应了一声。

    有蜡烛的话,最好,今天不晓得电要停多久呢。

    嗯。

    卧室里冬冬已经没有了声音,苏丹摸黑进去,发现冬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了。苏丹将冬冬的皮鞋脱下来,将冬冬的脚搬**,然后用被角盖住冬冬的肚子。

    走啊?走到门边,还听不见春来的动静。苏丹轻轻的提醒道。

    你去一下不就成了?又不要两个人抬。

    我,我有点怕……苏丹的话语有些颤抖,为了引发丈夫的关注,多少有点夸张的意味。

    有什么怕的?黑暗中宋春来有点不耐烦。

    苏丹在门边静静地等待了三分钟,终于打开门独自一个人走出来。伴随门在背后“砰”发出的一声闷响,苏丹的眼泪夺眶而出——真不想再回到那个了无生气的家。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每天和丈夫的对话不超过5句。每次都是自己先提出话题:有关孩子的,有关赡养老人的,有关买房的。每次对话,丈夫都是嗯嗯啊啊的,很少能够超过两个字的。每次回来总是一声不哼,买了早饭就吃早饭,做了晚饭就吃晚饭。也有不少时候,丈夫也做午饭、做晚饭。说真的,丈夫不做厨师有点可惜了。什么荠菜肉丸、松花齿蚬汤,青笋鸡丝,砂锅牛肉炖萝卜,鲜百合鲫鱼汤,大枣山药羹,兔丝拔生菜胆等等,应有尽有,花样迭出,色香味俱全。结婚后刚开始的一两年,苏丹特别享受丈夫的菜肴。生活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身为通城发动机二厂销售科科长的丈夫能够不辞劳苦时常下厨,也没枉自己嫁他一回。那几年,苏丹偶尔在饭店里吃饭都吃不习惯了。

    然而生活不仅仅是各色各样的菜肴,对于苏丹来说,什么样的菜肴都是可以将就的,现在的苏丹,不管是喝粥还是吃肉,吃丈夫下厨做的鱼肉,都是一样的滋味。

    冬冬出生以前,宋春来还能偶尔陪他看场电影,逛逛街市。那一年,苏丹提出要去旅游,宋春来不惜推辞了出差计划,陪他一起去了趟黄山。

    苏丹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也不是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对于丈夫,她从不指望他升官发财。六七年前,丈夫的年收入是十多万,六七年过去后,丈夫的收入还是十多万。收入没有增加,但生活成本却不断的增加。但是苏丹没有抱怨一句,发动机二厂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丈夫的销售工作越来越不好做。几年下来,夫妻俩省吃俭用也攒了几十万块钱,但房价涨得飞快,一套普通的商品房,动不动就是一百多万。仅仅靠自己和丈夫,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将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换成一百平米的房子。

    父母二话不说,主动提出搬进他们原先的60平米的房子,而将拆迁后自己名下的新房让了出来,就是浅水湾新居。以为丈夫宋春来会满心欢喜充满感激之情的,谁知道搬进新居,宋春来的话一下子就少了很多,苏丹就纳了闷了。

    结婚六七年,苏丹很少和丈夫红脸。本来丈夫似乎也没有什么缺点。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逛**。除了出差,每天晚上准时回家,只要空闲了还经常做做饭菜,折叠折叠衣服,可是苏丹总是觉得生活少了些什么?

    外贸公司的效益也越来越艰难了。作为部门经理,苏丹感到很大的压力。一会而检查服装质量,一会儿联系外贸业务,一会儿还要协调方方面面的关系。大学时学的纺织专业基本上用不上。有时还要替别人背黑锅,遭受老板的责备。回到家和丈夫倾诉,指望听到一些安慰,却换来长久的沉默。苏丹说你说话啊。宋春来就闷闷的哼一声,耗着吧,总比那些失业的人强。苏丹急得想哭。

    上次在文峰大世界遇上高中同学季晓琳,这丫头片子还是从前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一看到苏丹就大声叫起来,苏丹,苏丹,我喊你好几声了,科长夫人,看不上老同学啊。

    我正想联系你呢,还记得我们高中时的团支书吗?就是那个袁伟啊,啊啊,才想起来?人家可是附院有名的外科主任啊,人称袁一刀的,就是他。虽然是个副主任,一台手术就上千快呢。他约好了好几个同学周末聚会呢,你可不能不去啊,人家专门点名邀请你呢?切,我没有将你的电话告诉他,让他主动联系姑奶奶我,靠。季晓琳的神态生动妩媚,口气意味深长。苏丹说去你的,你别拿我开刷,你喜欢你找人家,我可不认识什么一刀二刀的。

    其实苏丹早就听其他同学说过袁伟在附院外科,但是自毕业后从来没有去联系。即使两个月前母亲切除子宫肌瘤排不**位,苏丹也没有去找他。苏丹哪个同学都不想找,哪个同学都不想联络,只想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苦也好,甜也罢,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咀嚼。高中班长何建民建立了一个高三同学QQ群,好事的季晓琳把她拉了进去,群里热闹地很,公安,检察,财政,税务,银行,国企,自己当老板的,考上公务员的,提升单位干部的,男女同学混得都不错。苏丹一言不发地看了半天的同学聊天记录,又默默地退了群来。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厌烦还是别的什么滋味,苏丹退群时脸上还流露出浅浅的笑意。苏丹有苏丹自己的幸福指数。全家吃饱了,穿暖了,父母身体健康,儿子听话懂事就行了。假如,假如还能够每天晚上和丈夫、儿子呆在一起看看电视,说说笑笑,苏丹就会觉得温暖得回肠荡气。

    可是生活未必钟爱于容易满足的人。苏丹有时想,什么时候丈夫能和她痛痛快快吵上一架也好,苏丹很想看看丈夫气急败坏、歇斯底里、怒火中烧的样子,但是,没有,从来没有。这是一个连生气都不会的男人。

    苏丹心里有些不甘。在一个寒冷冬天的半夜,苏丹从背靠背的丈夫的被窝里爬出来,走进冬冬的房间,期待能够听到丈夫笃笃的敲门声,但是敲门声一夜没有响起,永远没有响起,苏丹悲哀得心灰意冷,再也没有回到丈夫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