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会者面前都摆着烟缸，说明允许吸烟，像有厕所的地方就可以进去大小便一样。每个参加会议的人面前，已经有泡好茶的杯子放在那里，看来今天的会议时间不会短。喜欢吸烟的男人，一开始就用吞云吐雾的方式来掩盖因沉默引起的尴尬。并不大的会议室不一会就充满了烟雾。外面下着雨，会议室的窗关着，本来就沉闷的气氛在烟雾中更加沉闷且混浊。吴梦卿开始咳嗽，她起身去把南边的窗打开，斜风裹着雨雾立即向她扑来，吓得她赶快又把窗关好。她再去把北边的窗子打开，虽然没有风雨吹进来，但因为没有穿堂风，换气的作用并不大，外面雨打在彩钢瓦车棚上的声音一下子涌了进来。她又只好作罢，重新把窗关好。混浊的空气虽然没有换出去，可吴梦卿扭着身段跑前跑后，倒使室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王建伟首先打破沉默说：“吴会计，你再跑两个来回，我们就不吸烟。”

    “王厂长，亏你是个大男人，看到女人受伤害，不但不制止，还幸灾乐祸。”吴梦卿不买王建伟的帐。

    浦维龙也笑着说：“吴会计，我支持王厂长的意见，因为你走路的样子太好看了。”

    “老浦，你也不是好东西。你们男人都一个德性。”

    “什么男人都一个德性？吴会计，你的打击面不要太大了。”门外响起了魏银才的声音。该到会的就差他了。

    魏银才拿着本子和笔，随着自己的声音走进会议室，刚进门就喔唷了一声，用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说：“乖乖，这么浓的烟？”

    “魏总，你看看这会议室里，简直是乌烟瘴气。”吴梦卿看到魏银才有点夸张的举动，赶紧来个紧密配合。

    魏银才明白了刚才吴梦卿和别人打口水仗的原因，他亲自去把南面的窗子打开。这时，风雨好像也会拍马屁似的，明显比刚才小了许多。看到魏银才开了南窗，吴飞立即去把北窗也打开，室内混浊的空气一下子换成了潮湿的新鲜空气，在座的所有人都贪婪地深深吸了几口，像酒鬼闻到酒味一样。

    魏银才不失时机地说：“怎么样？比较一下两种空气，哪一种吸了舒服？我看大家就不吸了吧？我带头。”

    魏老板这样讲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把手中的烟掐熄。魏银才的举动既净化了空气，又活跃了气氛。从魏老板脸上的表情看，今天的会议仿佛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样严肃、紧张。好多人都轻轻地嘘了口气。

    来参加会议的人员有全体董事会成员，质量事故所在车间的唐澍文、吴飞、杨伟康，还有各车间的车间主任和各科室的科长。魏银才看了看与会者，该到的对象都到齐了。

    “同志们，也许大家都知道了今天会议的内容，我就不多说了。这次事故是一起严重的质量事故，直接经济损失超过二十万元。这究竟是因为马虎、疏忽造成的失职行为，还是故意破坏造成的？如果是前者，我们不但要进行经济处罚，而且还要进行行政处分；如果是后者，那就是犯罪，有必要的话，我们要报案。”说到这里，他扫视了一下在座的所有人。

    大家听出了魏老板讲话的份量，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与刚进来时判若两人，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与本事故无关的人员都低头作认真听状，而相关人员脸上的表情则各不相同。唐澍文泰然自若，杨伟康愤愤不平，吴飞惴惴不安。董事会所有成员表情凝重，吴梦卿更是心神不定，表情异样。

    吴梦卿私下里问过吴飞，这次事故与他有无关系。吴飞矢口否认，说配方单是唐澍文出的，料是杨伟康下的，与自己根本就没有干系，吴梦卿因此就放了心。可现在看他脸上的表情，她又不安起来。

    “看看，谁先发言？”魏银才重新看了看大家。

    唐澍文举了一下手，站起来向大家点点头说：“我先发言。”然后坐下来继续说：“各位，这次事故完全是由我的失责引起的，我愿承担全部责任。事故的原因很简单，我已经查过，是我把电解液的配方搞错了。所以，事故的责任与其他工作人员和生产人员无关，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一定要一丝不苟，再也不能发生这种情况了。我的发言完了。”说完泰然地坐直了身子。

    没有想到，所谓的事故分析会被唐澍文的几句话就解决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唐澍文的身上。魏银才感到很惊讶，疑惑地看着他。今天的唐澍文，穿了身刚换洗过的工作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近视眼镜后面的眼神显得十分平静。他今天早早就来到了会议室，而且挑了个显眼的位置。唐澍文平时的工作态度，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可以用一丝不苟来描述。怎么会发生这种情况呢？所有与会者都不愿意相信唐澍文说的是真的。是不是另有隐情呢？

    吴飞看到唐澍文举手发言时，吃了一惊，心扑扑乱跳，没想到他一口把责任全部承担了下来。他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心却紧缩起来，萌生出一种负罪感。

    杨伟康耳朵听着唐澍文的发言，眼睛却睥睨着吴飞。他心里像刀绞一样，恨不得立马站起来揭露事情的真相。

    空气沉闷得似乎要结块往下掉，大家把目光从唐澍文身上移到了魏银才的身上。意思说，现在就看你魏老板怎样处理了，但都希望对唐副厂长从轻处理。

    “唐副厂长，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还是另有隐情？”魏银才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个重大质量事故的责任会落到他唐澍文的身上。

    “魏总，确实是我把配方的数据搞错了，配方单在杨伟康手上。这有据可查。”唐澍文说得坦然，表情平静。

    “杨伟康，那张配方单呢？”魏银才多么希望杨伟康说那张配方单已经找不到了啊！

    杨伟康很不情愿地从口袋中拿出那张皱巴巴的配方单。这本来是追究责任的有力证据，可现在它却成了陷害人的伪证。杨伟康难受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不忍心正视唐澍文，却狠狠地看了一眼吴飞。吴飞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尴尬，他不敢抬头，剥着指甲。这些微小的细节被魏银才看到了。难道，难道这里面有猫腻？他不敢再想下去。

    魏银才接过杨伟康递过来的配方单，与他今天带来的配方单作了比较，发现了两张单子上不一样的数据。被动过手脚的那张因为被唐澍文故意用手揉过，更改的痕迹几乎看不出来。魏银才无话可说，虽然被细心的他看出了破绽，但他也只能难过地摇摇头。他沉默片刻后说：“请大家发表意见，这事该怎么处理？”

    叫大家怎么说呢？唐澍文是厂里的技术权威，可他从不以权威自居。他平易近人，很得大家的尊敬。出了这种事，都替他惋惜，替他难受。谁都愿意替他说情，但又怕说不好。

    看大家都低着头不响，唐澍文说：“我首先请求辞去所有职务，至于其他处罚，我服从董事会的决定。”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看着魏银才。魏银才朝大家说：“看我干什么？我现在是听你们的意见。唐副厂长自己已经表过态了，现在说说你们各自的想法。”

    魏银才一口一个唐副厂长，其中的含意不言而喻。吴飞见魏银才不时地看他，他不寒而栗，心虚得发毛。他把头低下去不敢看大家。

    “吴飞，你说这事该怎样处理？”魏银才故意点他，想看看他的反应。

    吴飞吓了一跳，像小偷正在行窃时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喊。他调整了一下情绪，心虚地瞄了一眼魏银才，把早已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魏总，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好。不过，唐厂长平时的工作是无可挑剔的。他平时的工作太忙了，俗话说忙中容易出错，智者千虑还有一失呢。如果他不当副厂长了，厂里的技术工作谁来管？所以，我不同意他辞去技术副厂长的职务。”这小子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他一不提质量事故的事，二不提车间主任的事，三不逼兔子咬人。

    有了第一个发言，下面发言的人就有了参照的内容。大家都基本同意吴飞的意见，既不说行政上的处理，也不说经济上的处罚，都想做好人，也都想保唐澍文。

    看看差不多了，魏银才说：“既然大家都这样说，我也基本同意大家的意见。至于对唐副厂长在经济和行政上的处理，由董事会商量决定。如果没有什么，董事会成员留下继续开会，其他人散会。

    董事会成员开会的结果是，免去唐澍文车间主任一职，记行政大过一次，扣除一个月的奖金。处理结果以公告的形式在厂宣传栏中公布。公告还附加一条，提升吴飞为车间主任。

    会议结束后的当天晚上，吴梦卿收到魏银才发来的一条短信，内容是：“你相信唐澍文会出这种差错吗？”

    早已对这次质量事故有疑问的吴梦卿，对魏银才的短信作了一番分析后，回了一条短信，内容是：“嗯，知道了。”

    第二天上班后，吴梦卿把吴飞叫到办公室。吴飞坐在姐姐办公桌的对面，嬉皮笑脸地说：“姐，叫我来有什么指示？请吩咐。”

    吴梦卿一脸严肃地说：“吴飞，这下你满意了吧？”

    吴飞脸一红，装作不懂地说：“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少来跟我装聋作哑！我可告诉你，这次质量事故，你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你给我听好了，今后少惹是生非，干好你的工作。否则的话，当心你的位置和饭碗！好了，你滚吧！”吴梦卿倒竖蛾眉，声色俱厉。

    见姐姐动了真，吴飞再也不敢油腔滑调了。他唯唯诺诺离开了姐姐的办公室，惶惶地向车间走去。姐姐的警告，吓得他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在上班时间出去搓麻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