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五)
作者:周建文      更新:2016-07-24 11:26      字数:4003
    唐澍文是无线电专业毕业的本科大学生。1993年大学刚毕业就来到了电子元件厂,现在已经是高级工程师了。他担任成品车间的车间主任已将近三年,同时他又兼着厂里的技术副厂长。魏银才很器重他,厂里的所有干部职工也都尊重他。企业转制时要不是魏跃文插一脚,他就是董事会成员了。虽然没有进董事会,可他还是技术副厂长,在全厂所有干部职工中,这个位置非他莫属。没进董事会,他多少有些想法,但没有影响他的工作热情,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工作。

    吴飞早唐澍文两年进厂,他看到比自己晚进厂的唐澍文从技术工人到生产组长再到车间副主任再到车间主任,再到技术副厂长,一路前进。虽然心里羡慕,但又没有办法。人家是大学生,工程师,自己不过是靠姐姐吴梦卿的关系进的厂。但他工作还算认真,企业转制时,他也已经是生产组长了。转制后没多久,他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这当然是他姐姐吴梦卿的功劳。他凭借姐姐在董事会里的地位,而且还多少知道些姐姐与董事长的特殊关系,所以就开始有恃无恐起来。

    车间主任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而车间副主任则要工作在生产第一线,是个半脱产干部,多数时间要和工人一起劳动。而吴飞则与别人不同,因为唐澍文兼着全厂的技术工作,而且唐澍文对吴飞说过,对车间的工作要多关心些。他就得了令箭似的,在车间的一端用轻隔墙隔了一个简易办公室,像模像样做起了干部。

    十二月二日上班不久,吴飞准时把十一月份的职工考勤表送到唐澍文的办公室。他看到唐澍文在整理资料,就把考勤表放在他的办公桌上说:“唐厂长,这是上个月我们车间的职工考勤表。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回车间去了。”他称唐澍文为厂长,而不称副厂长。表面上是对他的尊敬,而实际上还有另一层意思,即:你是厂长,我就是主任了。

    “好的,有事我会叫你的。”唐澍文因为忙着,没有多余的话。

    吴飞巴不得赶快离开,他平时对唐澍文既敬重,又有点怕。因为唐澍文有技术,懂管理,人正派,还有点清高。

    唐澍文把资料理好后,坐到了办公桌上,认真看起了吴飞送来的考勤表。考勤表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当之处,他就拿起笔准备签字。当他刚写完同意两字,突然想起了什么,后面要写的内容和自己的名字就没有再写下去。

    他想起了刚刚过去的十一月,自己好像批过两张请假条,而且还是同一天。怎么考勤表上都记着满勤?他一时想不起这两个请假的人是谁。他逐一看着考勤表上的名字,想用这个方法来唤起他的记意。他看着看着,就把目光停在了两个人的名字上,是的,就是他们俩。唐澍文知道,这两个人平时和吴飞走得近,其中一个叫杨伟康。是吴飞疏忽了呢?还是他故意在包庇他俩。如果是后者,这可不是个好苗头。哪怕他是吴梦卿的弟弟,也得管。他想直接找吴飞问清这事,可一想不对,如果直接找他,他肯定会说是自己忘记了。他想先找杨伟康,他知道杨伟康这人本分正直。为了避免引起吴飞的注意,他没有急着去找杨伟康。到了下午,他来到车间。这时刚好吴飞不在。走到杨伟康身旁时,轻声朝他说:“杨伟康,你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杨伟康跟着唐澍文。一路上唐澍文没说一句话,神情严肃。杨伟康不知找他何事,心里有些忐忑。回想自己没有犯过什么错,心里就坦然了。

    “杨伟康,你可能在猜我今天为什么要找你吧?你先看看这份考勤表,然后再回答我的话。”唐澍文把考勤表递给杨伟康后说。

    杨伟康接过考勤表一看,知道了事情的原由。他脸一红,低头不语。

    “杨伟康,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了吧?”唐澍文一脸严肃,但语气平和。

    “唐厂长,是我错了,但我并不想这样做。”杨伟康一脸无奈。

    “此话怎讲?”唐澍文放下手中的资料,心想,这倒奇怪了。他来了兴趣。

    “这个,这个?唐厂长,你把我请假的天数从出勤的天数中扣掉,记我旷工也可以。”杨伟康开始吞吐、后来干脆的回答使唐澍文更加摸不着头脑。

    唐澍文对此事感到蹊跷,心想,其中定有文章,就有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好奇心。他朝杨伟康笑笑说:“杨伟康,你今天给我说实话。说了实话,我非但不记你的旷工,而且在出勤天数中也不扣除你的请假日。非但不扣你的,另外一个人的也不扣。”

    “唐厂长,这事已经过去了,下次不犯就是了,你对我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不行,今天你非得给我说清楚!”很少犯倔的唐澍文今天犯起了倔。

    杨伟康低下头,唐澍文知道他有难言之处,鼓励他说:“杨伟康,你只管说,如有不便之处,我可以替你保守秘密。”唐澍文想,难道这里面会牵连到其他事吗?

    杨伟康抬起头来说:“唐厂长,其实也没有什么。那天吴主任要搓麻将,一时找不到人,就叫我们俩陪他玩。我们说下午可以,如果一天不行,还说给唐厂长知道了可不好办。因为我们知道,你下午很少去车间。吴飞说,这有什么不好办?你们写个请假条,说有事请假一天,叫唐厂长签个字不就得了。到月底结考勤天数的时候我会替你们想办法的。唐厂长,说实话,我们并不愿意这样做,可你也知道,他是车间副主任,又是吴会计的弟弟,我们不听他的行吗?”他说完如释重负地看着唐澍文。

    原来如此,这可不是个好苗头,如发展下去,成何体统?唐澍文沉思片刻后说:“杨伟康,你刚才说,如果下午可以,一天就不行。难道你们下午一起出去搓过麻将?”

    杨伟康迟疑了一下说:“唐厂长,是有过几次。但是,我们也没有办法。”杨伟康一脸委屈。

    “我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的。你去吧,暂时不要把我找你的事说出去,但我希望这种事今后不要再发生在你的身上。”

    “唐厂长,我知道了。”他想,你叫我不要把这事说出去,我还担心你说出去呢。

    唐澍文没有扣两个人的出勤天数,暂时也没有去找吴飞,他想把这事来个软处理。因为他知道吴飞有吴梦卿护着,而吴梦卿有魏银才护着。这事弄不好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看来今后至少杨伟康是不会在上班时间去搓麻将了。

    找过杨伟康后,唐澍文每天在车间里待的时间明显多了起来。不但上午到,下午也到,弄得吴飞很不自由,也不自在。好不容易等到唐澍文出差去,吴飞看机会来了。其实,吴飞上班时出去搓麻将,已成了车间里公开的秘密。唐澍文出差的当天下午,吴飞来到杨伟康的身旁说:“杨伟康,走,跟我出去办点事。”

    杨伟康不知道吴飞要干什么,跟着他向车间外面走去,另一个人即上次一起请假的李书林已经等在外面了。来到外面,吴飞说:“走吧,这几天快要闷死了,魏跃武已经在外面等了。”

    杨伟康知道又要去搓麻将,歉意地说:“吴主任,我不去了,要去你们去罢。”

    “这又为什么,怎么一本正经起来了?”吴飞不理解地看着杨伟康。

    “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这样吞吞吐吐的。”吴飞边说边去拉杨伟康。

    “不,吴主任,因为为这事唐厂长找过我。”杨伟康认为还是说清了好,否则过不了吴飞这一关。

    “什么?你说唐澍文知道我们上班时间搓麻将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你告诉他的?”

    “也不是我主动告诉他的,是上个月唐厂长发现我们请了假而在考勤表上记了满勤。他就问了我。吴主任,既然唐厂长没有追究此事,事情也就过去了,今后我们还是注意点好。”

    “怕什么?唐厂长又不在家。杨伟康,有我在这里,再说,还有魏跃武也去,还怕唐澍文不成?”吴飞口气挺硬,但声音明显低了下来,他看到杨伟康还是不想走,生气地说:“算了,你不去我们去。还怕找不到一个搓麻将的?看唐澍文把你提个什么官。”说完就拉着李书林向外走去。

    吴飞和李书林一起来到厂门外,与魏跃武碰了头。因为没有看到杨伟康,魏跃武问:“杨伟康呢?”

    “这个胆小鬼,不来了。”

    “他不来,我们三缺一,怎么搞?他怎么不来了?他怕什么?唐厂长不是出差去了吗?”

    吴飞把事情的原由和魏跃武说了,魏跃武一听也怕了起来。说实话,他出去搓麻将,也是被动的,他是受吴飞的影响才去的。一听唐澍文知道了这事,就想打退堂鼓,“那就算了,就不去了吧?这事要是被我二伯知道了就不好办了。”

    “魏跃武,难道你也怕唐澍文?你二伯他怎么会知道?唐澍文要是敢告诉你二伯,他早就去汇报了。”吴飞卸不下面子,不愿就此罢休。

    魏跃武被吴飞一激将,血就贲张起来,口气也硬了起来,“去就去,究竟谁怕谁还不知道呢。”

    今天搓麻将吴飞一输三,只搓了不到三个小时,吴飞就把牌一推说:“不来了,下次再来吧。快下班了,我还得到车间里去检查工作呢。”说完站起来就走。

    其他三个人都还在兴头上,突然看到吴飞推牌不干了,又不好说他,只好作罢。吴飞回到车间,根本没去检查什么工作。而是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生闷气,他把今天输钱的原因推到杨伟康的头上,认为是他一开始就扫了自己的兴。后来又把气出到唐澍文的头上,认为归根到底还是唐澍文引起的。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他在这里,自己总感到不自由,不舒服。可人家从来没有得罪过自己,包括上次为了考勤表的事,人家也没有为难自己。想到考勤表的事,他就感到不对劲。心想,他既然找了杨伟康,为什么不找我?不找李书林?难道因为我是吴梦卿弟弟的原因?可李书林呢?对了,他知道李书林是个没脑子的人。我姐的后台是魏老板,量他也不敢为难我。但不管怎样,他已经注意上我了,不然的话,自从考勤表的事发生后,他也不会这么频繁地到车间里来。看来,暂时只好收敛点,不能给姐姐添麻烦。

    吴飞虽然把问题想通了,但总感到有一口气堵在胸口。他靠在转椅上想,唐澍文有一天占着车间主任这个位置,自己就有一天不得出头。怎么办呢?自己这个车间是全厂三个车间中最关键的车间,唐澍文是技术权威,他宽以待人,严于律己,是个正人君子。要想把他挤走,谈何容易?怎么办呢?他想喝口水,从椅子上坐直起来,皮转椅一摇,他一个趔趄,手向桌子上撑去,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杯,茶水就泼脏了他的衣裤。他又是用手拍,又是用面纸擦,心里懊丧极了。擦着擦着,他心里忽然一亮,有了,泼脏水!脏水可以使人不干净。至于怎样泼脏水,总会有办法的,这事急不得,得慢慢来。俗话说,心慌吃不得热食。他为自己突然得了个妙计而心情愉悦起来。他把桌子擦干,重新给自己泡了杯浓茶,悠然自得地喝起来。他看了一下表,还有一刻钟要下班了。他一高兴,就准备到车间里去巡视一遍。正想起身,听到外面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