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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兰朵      更新:2016-01-25 20:57      字数:2194
    我贩狗为生,今年26岁,叫张顺飞。

    我有两个哥哥,所以贩狗的那帮哥们也叫我张三。张三不像一个具体人的名字,容易被人不信任。所以在我贩狗比较辉煌那几年,名片上都是规规整整印着张顺飞。别人不像我这么规整,东北话叫“整景”。比如二毛的名片上就直接印着大大的“二毛”两个字,下面用小字标明专销博美、松狮、萨摩。然后是手机号。二毛说,其实只有卖什么狗和手机号是买狗的人需要的。至于名字,有两个功能,一个是给你打电话时的称呼,不能一打电话就说“那什么,我要买狗。”得说,“你是二毛吗?我要买条松狮啊。”第二个功能是让人家容易记住。所以得简单特别一点。就像“老王太太糖葫芦”“黄瘸子驴肉馆”之类的。二毛一直坚持叫我张三,后来简称三儿。

    二毛是个黑胖子,有点像他的松狮种犬阿里,脸鼓得像个包子。一头羊毛卷,总是忘了剪也忘了洗,蓬松着,像顶着一朵大菊花,脏兮兮的。他一年四季都穿耐克,我鉴别了一下,春秋穿的那套防雨绸面料、挂绒里子的是真的,其余基本都是假货。二毛现在都买真的也买得起了,但是二毛舍不得。不熟悉他的人容易被种犬阿里一俊遮百丑地唬住,以为二毛的耐克都是真的。但是我知道,二毛即使有10条价值16万的种犬阿里,也只舍得买一套真的耐克。话说回来,贩狗的人,天天一身狗毛、狗臊、狗臭气,穿什么都白穿。像我这样一回到家就洗澡然后马上换一身行头的,基本属于异类。二毛翻了翻他的水泡眼,“没准你真是投错了行。”我那条血统纯正,来自俄罗斯,出生证明和获奖证书摞起来足有一尺高的萨摩种犬普京被人毒死的那天晚上,他就站在我家的门厅,翻了翻他红肿的水泡眼,说,“没准你真是投错了行。”我没好气地说,“滚一边去!”二毛是个讲义气的人,或者他在心里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讲义气的人,像关二爷那样,所以他站在那儿没动。一把推开他摔门滚蛋的是小红——与我同居了两年的一个吉林女人。摔门之前,我当着二毛的面踹了她一脚,谁让她不停唠叨,事后诸葛亮!我免不了又要说说小红,像我喝醉了酒经常和二毛絮叨那样,说说小红。

    小红挺不一般的。我是这么觉得。她长得漂亮,家里穷。大老远地来辽宁打工,孤身一人。按说应该做鸡。到洗头房,或者洗浴中心。只要她肯做,两三年就能衣锦还乡,或者碰着个贪恋她的有钱人,做个妾,也能日子过得不错。但是小红没有。她宁愿跟我一起贩狗。“你就知足吧。小红不做鸡,比做鸡可厉害多了。人家那是要留着身子傍个有钱的。你没钱了,扯你?”二毛喝得眼睛红红的,冲我扔过来这句话,像扔过来一碗醒酒汤。

    普京去世小红跑了之后,我的生意一落千丈。为了买这条贵族种犬,我折腾进去十几万。以为从此以后一本万利,可以坐而渔利了。配种的钱,五千六千的,到手就和小红一起挥霍了。到现在,房子还是租的,车的贷款还不上,转给别人了。我那辆九成新的红色马自达6啊!

    不说这些了。我还得活着。

    我19岁开始贩狗。即便如二毛所说,真是入错了行,也只能错下去了。不贩狗,我干什么去呢?不在贩狗时间赚点钱,我在贩狗以外的时间拿什么去消费呢?我那么喜欢和二毛泡小酒馆,吃肉串、鸡脆骨、牛板筋、烤馒头,喝雪花啤酒。那么喜欢逛超市,买薯片、口香糖、长白山香烟、火鸡腿、枣糕和大枣口味的酸奶。那么爱看报纸——晨报、晚报、日报、参考消息、北京青年报、法制日报。按说这些也花不了多少钱,可总归是要花钱的。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被钱憋住呢?这不,看着报纸,赚钱的机会就来了。

    晚报有一版叫《天天快讯》,其实就是广告。我特喜欢这一版。这个版面设计有特色,横平竖直切割成若干豆腐块,每个豆腐块里是一条信息。五花八门。比如,电子琴(加黑加大),下面小字是电话。这是招学员的。比如,歪脖老母(加黑加大),下面小字是电话、发团时间。这是组团去烧香拜佛的,据说很灵验。普京被害之后的若干天,二毛天天怂恿我去拜拜。当然了,我是不会去的。供在中国东北农村的歪脖老太太能保得了贵族血统的俄罗斯狗吗?比如,潘世江(加黑加大),下面小字是离婚、合同、债务,还有电话。这人是律师。我打电话证实了。因为二毛不同意我的判断,非说是私人侦探或者黑社会之类的。比如,二毛(加黑加大),下面小字是纯种松狮配,手机号。很像他的名片。那天我陪他到晚报广告部,措辞的时候,我说,你把二毛拿下去,换成阿里。二毛不听,说,凭什么换成阿里?我打的就是“二毛配种”这块牌子。我说只有卖狗的哥们知道二毛是人,不是纯种松狮。二毛还是不听,说,我愿意!再比如,寻爱犬艾薇儿(加黑加大),5000元(加黑加大),下面小字是电话。我的目光一下子定住了。我不可能错过这条信息。我连潘世江都不会错过,我怎么会错过艾薇儿?我兴冲冲地奔到二毛的店里。

    我说,二毛,发财了!二毛的小眼睛在肿眼泡里瞥了我一眼,你想发财想疯了吧?阿里这几天正拉肚子。他起早贪黑地伺候。晚上与狗同床,还插电褥子。“操!我爹都没让我这么孝敬过。” “你就当它是你爹吧。伺候不好就得送终了。”“送终?死了它就一钱不值!”阿里看看二毛,又看看我,突然叫了一声。“他还有精神头生气?估计问题不大。”我把报纸举给二毛看。二毛的眼中亮光一闪,“5000?”

    我说,“老规矩,你先领条蒙事的狗去打探消息,把狗的情况摸清楚了,我再去骗钱。”二毛眼中的光忽地灭了。“还老规矩啊?一次都没得手。”“5000块啊!从来没这么多过。总得试试。”

    对,总得试试。二毛最终同意了我的想法。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们不去骗,也自有别人去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