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一纸调令
作者:青蚨      更新:2018-07-06 07:01      字数:3293
    把一个“工作狂”变成一个喝茶看报等下班的闲人,中间只差一纸调令。

    “工作狂”不仅是女儿对严大庆抱怨,也是他下属私下里送给他的称号。

    在下属眼里,严大庆是个精力旺盛,反应迅速的人,他走路快,说话快,工作节奏快,脑子转得也快,从眼一睁忙到熄灯。他身边的下属,工作上都不敢有半点懈怠,生怕在行动或者思维上,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要他通知谁到他办公室去一下,那人一定是一路小跑赶过去,不敢有半点耽搁。尽管如此,大家在心里是佩服他的,送他“工作狂”的称号有褒扬的意思。

    在别人眼里,严大庆是个会“混”的人,刚到四十岁就混上副处,这对一个农村乡镇中学教师出身的他来说,确实不易,他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回到老家月河乡中学当了一名教师,两年后调乡政府当党委秘书,一年后又当了乡共青团书记,后来三年副乡长,三年乡长,五年的乡党委书记,一路顺风顺水。半年前,一纸调令,他进入市政府,当上了市政府政策研究室副主任,虽然级别晋升了,但权力变小了,组织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虽然心里有所不愿,但嘴上还是说服从组织安排。

    不服从也没有办法,因为乡镇区划调整,他所在的月河乡已经撤并了。

    位于洋河南侧的月河乡和邻近的正阳乡划到亭都区,并把沿河的洋湾镇,月河乡,正阳乡,赵墩镇四个乡镇合并为一个副处级大镇,由市里垂直管理,其他被并两个乡的一把手书记镇长,都调县城或者其他乡镇,也有不少副职留在了合并后的洋湾镇,目前洋湾镇的一把手由区里的副区长黄大明兼着,这么多人中,公示提拔的就他一个,他还能不服从组织安排?但政策研究室在严大庆眼里就是个清闲养老的地方,他的分工是经济发展调研工作,为市府决策提供建议。整天搞政策研究,开会或者偶尔的调研,他自认为不是他的强项。他刚来的时候确实不适应,在乡镇风风火火惯了,现在每天上班就是一种煎熬,整个楼栋里静悄悄的,大家上班进门都把门关着,这让严大庆很是不快,但也没有办法,这里不是他能发号施令的乡政府,何况其他部门也是如此,他也只得进门就把门关上。严大庆在乡镇工作的时候,不允许下属上班关门办公,他说,关门办公会让来办事的老乡有被拒之门外的感觉,人家敲门的时候,会心存惶恐。他把这一条作为纪律考核的。在乡政府,上班时间哪个门关着,大家会觉得异常,但现在,你把门开着办公,别人从门口经过,都会觉得奇怪。

    在严大庆自己眼里,他是个不会混的人,他也很羡慕别人在周末的时候打牌、钓鱼或者其他娱乐,他也尝试过去参加类似的活动,但他总是没能坚持到底,一是他没有耐心,二是他总觉得有比这些重要得多的事情在等着他,让他不能静下心来玩,渐渐的,就没有人喊他一起娱乐了。刚工作那会,许多年轻的教师在周末打牌或者打场篮球比赛,他总是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写文章,那两年他发表了不少杂文,也因此他被调进乡政府,进入政府工作后,随着职务的不断变化,他也变得越来越忙了,忙的不但娱乐时间没有了,就连家里的事情都一手推给了老婆。如今进入市府,一家三口分别住在三个地方,女儿住在县城的学校里,老婆还住在月河,他住进了市府为他安排的公寓,晚上一个人住在宿舍里,有大把的剩余时间,除了写点文章,更多的时间无所事事,为此,他自己买了一辆紧凑型轿车,隔三差五就回家,虽然不到四十公里路,他总要开上一个小时,尽管有十年驾龄了,但他的驾驶证一直躺在家里的抽屉里,老婆说,你这驾驶证就是个纪念品,因为在乡镇他有专职驾驶员,现在总算把纪念品用上了。

    严大庆的老婆也是教师,晚他一年分配到月河中学,他做副乡长那会,老婆提过想调进县城,直到他进入市政府,他老婆一直在月河中学没挪过窝,其实,就凭他一个乡党委书记,想把老婆调进县城,也不是件太困难的事情,但严大庆不喜欢城市里的喧闹,也许是因为自己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缘故,他对农村有着特殊的情感,喜欢看着空旷的田野,闻着泥土的芬芳,每次回去看望父母,看着乡间路边顽皮的青草,凌乱而生机勃勃,在淡淡的的青香中默默的飘拂,一直到远方,看着恣意生长的庄稼,踩着脚下的泥土,他想起自己和这些青草、庄稼苗一样,曾经出生成长在这里,他也希望自己以茁壮成长的姿态回来。走在那熟悉的小路上,回想起自己的童年,他觉得乡下的孩子成长是快乐的,就如地里的庄稼,是原生态的,所以长大后身上还散发着泥土的朴实和淳厚,不象城里的孩子,长在温室里,看上去条件优越,却少了一份童真和快乐,那时候没有那么多的家庭作业,也没有什么补习班,家长对孩子的成绩也不是十分重视,纯天然放养式的生长,放学回家自己步行,丢下书包还得帮家里干活,,饿了就地里瓜果一摘,洗就免了,撩起褂子角擦一擦,张口就咬,解饿又杀渴,有的人放学了就在外面玩,天黑了也不知道回家,掌灯时分,经常有父母拉高嗓门喊孩子的乳名,整个庄子都能听到,那情景一直镌刻在严大庆的脑海里,他觉得自己儿时的生活,就类似那首诗里写的“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的情景和画面。

    严大庆不想让老婆进城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父母还住在月河的乡下,老婆进城了,就意味着他的家就进城了,这样就会让父母觉得儿子离的远了,严大庆在镇上安家后,也曾经把父母接到自己家来住,但父母住了几天后就走了,在地里操持了一辈子的父母,突然住进了套间房,变得十分拘谨,能说会道且做过生产队长的父亲,突然就变得沉默寡言了,离开了他的那几亩地,看不到地里的庄稼,没有了有共同语言的聊天对象,父亲似乎有点坐立不安,特别是他看到父亲抽烟时站在阳台,还把头伸出窗外,他心里有一种愧疚,尽管,他和他老婆就父亲抽烟的事情没说过半个字,但,看到这一幕,他内心是受到撞击的,一向在家说了算数、有家长作风的父亲能有这样的举动,他知道父亲没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当父母提出还是回老家住的时候,他就没再坚持自己的理由,只好又派车把他们送回乡下。不过,严大庆也给自己定了规矩,就是再忙,十天半月他也要回去看望他们一次。

    严大庆有时候也纳闷,市政府对他这样的安排到底是出于何种考虑,按说,他的政绩也不差,差也不至于提拔到他,他通过几年的努力,硬是把月河乡从全县十九个乡镇经济总量倒数第二,搞到全县第二,除了县城的城关镇,就要算到月河,但这种提拔,在严大庆看来,就是明升暗降,他不适合,也不适应目前的工作,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土包子,这种搞学术研究的工作,让他这个大学是历史系,又做了多年乡镇干部的土包子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他自觉得自己现在有浑身的力气,却又使不出来。半年来,他虽然坐过各种尝试,但仍然觉得自己与这种工作环境格格不入,他这时候很羡慕那些能沉下心来做学问的人,那些看似空洞的话题,人家能说出那么多道道来,确实也是一种本事。

    刚到市政府,如有单位同事约他出去吃饭或者娱乐,他只要有空,都会尽量参加,一是为了不让自己这个副主任与大家产生距离,让自己尽可能的融入大家,二是自己确实因为在办公室关了一天,有点压抑,从关门办公,到同一楼层对门邻居不说话这一点上,他现在理解了为什么城里人喜欢夜生活,白天都憋了一天了,夜晚再不出来浪一下,好人也要憋坏的,刚开始,严大庆也觉得奇怪,歌厅里那些如夜猫发情,黄牛哞叫的歌者,是什么样的力量,让他们有如此的勇气在众人面前献丑,不遗余力甚至歇斯底里,原来人家根本就不在乎唱的好丑,根本不在乎你听者的感受,在乎的是一种释放,自己心情舒畅就行了,现在,他还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衣食无忧的人还心患抑郁,都是因为闲的慌和憋的慌,白天不跟人说话,夜晚躺在床上胡思乱想,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时间一长好人脑子也会瓦特了。但几次下来,他就不再参加了,借口晚上回家以躲过“一劫”,之所以在他眼里这些娱乐算是“一劫”,因为他觉得白天关门办公是一种折磨,这晚上的活动他也无法融入,比关门办公还折磨人。尽管自己现在是市政府里的副处级的干部,但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个土包子,离开了那片土地,自己就没了底气,接不上地气,他想在春节期间拜访一下吴廷伟,汇报一下自己的想法,吴廷伟是自己的老上级,一向对他比较器重,他做乡党委书记的时候,吴廷伟是县委书记,现在,吴廷伟是市委常委,市委秘书长,市委领导中,严大庆能说上话的,非吴廷伟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