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讀,還以為草靈是人。讀後,才發現草靈是魂。
閱讀是一種享受,如果翻開第一頁就知道結局。閱讀的興趣就寡淡了,閱讀的享受就被閹割了。在趙蘭振的小說中,讀者很難能臆斷出文本的走向。就像一個生命呱呱墜地時,他(她)根本就不知道即將開始的一場旅行,將是怎樣的一種風景。所以,他(她)只能以哭聲向上天詰問。
多年以前,關于小說文本中生活與故事的表現,曾與趙蘭振有過探討。當時還把沈從文先生的《邊城》搬出來作為論據,闡述究竟是故事重還是生活重。他幾句話就把我從酣夢中驚醒。去年,拿到他的長篇小說《夜長夢多》時,有一種竊喜,就是想看他在文本中是如何把握,亦或是如何分配生活和故事的。也就是說,是帶著極其挑剔的眼光開始閱讀的。
無疑,他的長篇小說也有別于時下的小說文本。令人耳目一新。
《草靈》里的谷米和芋頭,是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一起上學,一起釣魚、一起抓蟈蟈,一起牧羊——仿佛,他們兩個是吃飽喝足的小孩,也只有吃飽喝足的人,才敢叫這樣的名字。可他們都瘦得肋骨嶙峋,他們無所不吃,但也只有到了秋天,才能吃到肉。像什麼蟋蟀、蟈蟈、蚱蜢、甚至蟬,甚至吃犁起的土地里肥碩飛蛾的蟲蛹……谷米和芋頭還有福同享有苦同當,吃了脹死的母羊肉的芋頭,還不忘用桐葉包裹著給谷米偷出一塊焐羊肉……依照閱讀經驗,會以為他在寫饑餓,錯了。他把饑餓隱藏起來,甚至還輕描淡寫地說饑餓。也許,他覺得饑餓不值得敘述,尤其一個小孩子的饑餓,那個時代的小孩子,誰不是從饑餓中活過來的。亦或是他悲憫的情懷,令他無法面對正在開始的生命的饑餓,也或許是無法面對活著的殘酷——所以,他的敘述從冬天來了,樹葉嘩啦啦亂掉,自己形成了一陣陣金黃的風,滿地鋪起厚厚一層……也就是說,他從秋天講起,講述了冬天,講述了冬天里的草,冬天里的水,冬天里的風,冬天里的冰,冬天里麥地,冬天 里的人家,冬天里的谷米和芋頭,還有他們的羊——他以一個旁觀者的敘事之態,有的寥寥幾筆,比如谷米的弟弟冬至,有的濃墨重彩,比如谷米和芋頭還有他們的羊。文筆內在而又沉穩,多一個字多,少一個字少。字字閃著珠璣的光芒,仿佛每一個字的瓖嵌都經過了雕刻。在他的筆下,天宛若一塊大幕布,冷風不僅把楝樹上的葉子吹落了,還把生命的寒凝也吹得裸露出來,而生命還渾然不覺地活著,並且活得有滋有味。就像谷米和芋頭當街大快朵頤吞咽燒餅夾油條,落進他們肚子里美味宛若花香,也讓讀者聞到一股青草的香氣。而饑餓和活著的悲傷卻像河水,一直在他們身後緩緩地流淌,充斥著每一個縫隙。
這就是趙蘭振的獨到之處,精湛的敘述不露痕跡。
《草靈》里並沒看到多少草的影子,可是全篇都充斥著草的味道。清香又攝人魂魄。草在他的筆下顯靈了,草用葳蕤的綠意掩映著雪花,遮蓋著冬季的寒冷。有了靈氣的草不但參與了活著的疼痛,也如濃綠的一汪大水,凸顯了谷米和芋頭和兩只羊生命的輕薄,亦或是生命的悲涼。一只有故事的羯羊和一只因為貪吃豆而喪命了的母羊,也是生命輕薄的體現。懷孕的母羊死了,盡管帶著“五馬六羊”俗語的箍,還是沒能逃脫被剝皮吃肉的下場。而羯羊的悲傷輕飄得沒有一絲回音。羊是一條線,草又宛若一根不粗不細的麻繩,牽著讀者往下走……小說里的故事也像一片樹木,又像一片麥田,秋風吹過來,樹木的葉子落了;冷風吹起,麥田翻著一片灰白的浪……故事似有似無,可是卻有動人心魄的人間煙火味道。有煙火的味道就足夠了,因為這種味道勾人的魂兒呢。或許,在作者的眼里,故事是簡單的,故事大都是重復的,無需炫耀那些不說誰都知道的故事。他是用真正的生命語言,引領讀者進入他筆下的另一個世界。
因為,生命的悲涼和疼痛是誰也逃脫不了的宿命。
孤獨的羯羊是被谷米從死亡線上救回來的小羊,盡管谷米用五毛錢的欠款拯救了它的命,但是它最終還是走向它的宿命。谷米為此而得到一塊錢的巨款。用羯羊的生命換來的一塊錢,谷米肆無忌憚地揮霍了,但他沒忘記芋頭。除了吃食,他最先想到要給芋頭買一盒蛤蜊油,為他生了凍瘡的雙手止癢……谷米和芋頭這對形影不離的好友享受了人間美味,享受了作為一個生命本該有的最平常的溫暖。可是,芋頭就像一根琴弦,戛然地崩開了。
在情感都淪落為“快餐”的時代,是堅守還是**,著實地考驗作家的毅力。堅守是一種情懷,而**則是一條隨波逐流的船,這條船上承載著太多的欲望。有人妄想用女性救贖,可女性已然不能擔此重任;那麼靠男人拯救嗎?顯然,這也不過是一場絢爛的夢幻,因為男人已經疲軟。正當人們在“快餐”的泥潭里掙扎的時候,趙蘭振用兩個小孩和兩只羊的真情,向悲涼宣戰,他把溫暖毫無保留地躍然紙上。谷米和芋頭純粹得沒有雜念的情誼,結結實實地給予悲涼生命一絲溫暖。這種溫暖,宛若一爐熊熊燃燒的大火,燒灼了人心,也是對當下無休止的欲望的一種鞭撻。趙蘭振不緊不慢地用文字丈量了生命的長度和厚度,用不斷的破碎縫合了生命的悲愴,用堅守向生命致敬,哪怕是弱小的生命。
說到底,他是以草靈之魂,真實地描繪生命的存在和風雨柔美的世事。
草靈魂X
當大雪趁著暮色粉飾了世界,大大小小的物體清一色的慘白,像是 衣麻服的靜默人群,像是一場經幡飄揚的盛大葬禮,心就咚地一聲躍起來,就像太陽 的一聲落下去時一樣。這種悲愴的震顫,不是眼淚所能表達的。
本文來源︰新浪微博(薛喜君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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