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回路转
作者:ran.t      更新:2018-06-10 10:18      字数:4782
    过谦一出门,莫渊、祁必明和另外七八个与他友善的作家“呼啦啦”围上来问长问短,听说过谦还不能洗脱罪名,个个长吁短叹。过谦谢了大家,见有滕燕的五个“语音铃铛”排成一排,逐个听了,快步去滕燕宿舍探望,怕她为自己担忧加重病情。这边祁必明表示世态炎凉,只有以酒浇愁,硬拖莫渊陪他喝酒,直灌得酩酊大醉。莫渊陪了他一晚,自己也喝得半醉,还只能半扶半背先把他弄回宿舍,一路听他喃喃:“死得好!让明珠蒙尘的王八蛋全都该死!哪位大英雄替天行道的,请受必明一拜!”莫渊自言自语:“你这是为过谦不忿还是为自己不平?你是借他人酒杯,浇胸中块垒啊。”

    幻谷自创立以来,从未出过人命大案,这次的轩然大波是绝好的素材。欧阳早权衡之后,冒着得罪甘愿的风险来了个连续跟踪报道。“云彩镜象”的点击率再破纪录,社区讨论热火朝天,注册用户也大幅增加。欧阳早的手下还偷偷玩起博彩,有奖竞猜,看是过谦、许有清还是不知名的什么高手赔率最高。绿萍很不高兴,意欲找欧阳早理论,甘愿阻止她说:“欧阳早如实报导,并没有指明道姓说过谦是凶手。起码在表面上,他是保持中立的。这是他‘云彩镜象’的自由,我们不要干涉。幻谷当中,该严的要严,该宽松的要宽松。”

    宇文茂原做了一个过谦的专辑,发他三个短篇,附一篇创作谈。案件闹出来,编辑请示是否撤下来。宇文茂想了想说:“撤下来等于通知全谷,我们杂志认为过谦有罪;不撤,万一以后查出真是他干的,又对我们的声誉不利。”编辑叹道:“所以两难。”宇文茂说:“这样吧,对外宣布,本期因故延迟出版,看一看后续再说。”编辑衷心佩服:“您这主意高,进可攻退可守。”宇文茂笑道:“半个月内过谦要是还不能翻身,就撤了他的小说,换别人的。”编辑兢兢业业问换谁的。宇文茂想想说:“莫渊。”——还是过谦那一边的人。一面明哲保身,一面感情倾向终是不能尽掩。

    忙忙碌碌的一周,没有人还有闲情写作、看书、体验生活。有些人忙于调查真相,有些人意图找新证据,有些人等着将要到来的第二次聆讯像等一部巨片,有些人找到了愤世嫉俗的理由说这是个暗无天日的世界,好人被冤,小人得志,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天天醉得不省人事——最后一种其实只有祁必明一个。过谦觉得祁必明为他担心只有三分,借题发挥倒有七成,而且小小年纪,消极颓废,倒像“不作死就不会死”的典型案例。

    七天过去,第二堂审讯开始。这次因要郑重其事,公开透明,邀了莫渊、病好些了的滕燕和两个与许有清较有共同语言的作家列席旁听。照例有一番唇枪舌剑,可是许有清自己改过梦境做错过事,被罚了一笔重金外加警告处分,连带着老妻的声势也下降不少,说话都说不响嘴。

    然而过谦的污名还是洗不去,仍是面临被开除、被遣返的命运。过谦也知道这一点,他做好了思想准备,想万一其事不谐,只好提前与滕燕离别,曾衍长曾许诺他的他也不去奢望了。一个有前途的明日之星才是曾衍长帮助扶持的对象,一个说不清杀没杀过人的过谦曾谷主应是懒得垂顾的。

    来幻谷转眼一年多了,两年之期为时不远,遗憾没能善始善终,遗憾有那么多新奇的东西来不及领略,遗憾要与魏晋等师长,莫渊等挚友,滕燕这位流星般划过他情感天空的恋人,和甘愿这个奇女子永诀了。倒是回去以后如何维护名誉和尊严,他此刻没那么上心。他没有父母兄弟,孑然一身,回去也是尽人事,听天命,大不了倒霉到去坐牢,好歹不会连累亲人操心伤神。

    甘愿见情势胶着,久拖不利,当机立断说:“实在不行,我用一下自己的超能力吧。”此言一出,满座皆惊。绿萍第一个反对:“不行,这么做会大伤元气,至少一年才能恢复功力。日后调理不当,还会损耗真元,后患无穷!”伏虚也说:“你恐怕得三思而后行吧?我们都知道甘老师你是个文武双全的奇人,特异功能可与谷内所有摄像头、电脑、悬浮云上的‘鹰眼’联动,这么做是能让凶手无所遁形,可这么一来,代价未免太大了些儿。”他这话明里是劝阻,实则是推动,巴不得甘愿自毁长城,动用异能,削弱了她的战斗力。魏晋想说什么,又忍住了。过谦、滕燕、莫渊却同感震动。滕燕想的是:“要不是知道你喜欢的另有其人,我还真不得不认为你是深爱过谦!即使你们没什么绮念,这份心意也够让人难以释怀的了!”莫渊想的是:“甘老师与过谦师生不像师生,**不像**,要说是生死之交,我自问我就不能为过谦做到这个程度!”

    过谦只看了甘愿一眼就转过头,若无其事般的,可这份佯装的潇洒骗不了人。他内心的波澜之剧,使他不能正视甘愿。十多年来,他孤身一人,间或两次恋爱,也都是彩云易散琉璃碎,匆匆收场。来幻谷前,他习惯了一个人无人关爱,来幻谷后有了改善,到底也没有领受过这般浓稠的情怀。一年内玄功大损,极可能终身落下病根,他过谦何德何能,让甘愿这样为他付出?他用脚随意踢着地毯,眼眶里满是热泪;想说两句俏皮话缓和一下滕燕和众人对甘愿的猜疑,哽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甘愿与众人在争执些什么,他没听进去,他只努力控制着澎湃的心绪,良久之后才悄悄地、迅速地一擦泪,抬头笑道:“甘老师,总要问问当事人的意见吧?”

    甘愿笑了笑说:“你也反对?”过谦说话明显带着鼻音:“每个人有他的命,命中注定我有这一劫,能过,是我的造化;不能,我等着老天爷把我玩残。你的使命不是守护幻谷吗?你不是所有作家向往达到的高度吗?为了一个来自五十年前的轻狂小子,你做这种牺牲,怎么对得起上一任谷主?”他是提醒她,没有气功抗体,她安全堪虞。而她有任何闪失,幻谷的维护就成空谈。他没想过这些话落在曾衍长耳里是什么感觉,就算想到了,他还是会讲,否则他就不是过谦了。

    甘愿犹豫地看向绿萍,绿萍点点头,示意她听过谦的。他们都认定她不能因为过谦而放弃了她的职责,辜负了老谷主的重托。她暗中长叹一声,正要说话,曾衍长笑道:“甘老师刚才是一时冲动,过谦不用太激动。”他既想离间他们,又想激将甘愿。他与伏虚想的一样,若是甘愿在一年之内变成个常人,他就多了巨大的回旋空间来做许多事。难得有此良机,他不甘轻易放过。

    门外有人求见。伏虚问道:“是谁?”只见小童带着一个比他还矮的机器人走了进来。过谦看那矮机器人似曾相识,稍一回想,脱口而出:“小垃圾桶!”众人侧目。他不好意思地一笑:“你们不觉得这个复读机器人像个移动的垃圾桶吗?”滕燕温馨一笑,想到了他们定情的那一天。许有清暗骂:“到这时候还充好汉,说笑话!”

    伏虚笑向魏晋说道:“魏长老,今天这个场合,你家小童似乎不应该来打岔。”魏晋问小童有什么事。小童指了指复读机器人说:“我路上遇见小复读,一道玩游戏,我学先生说话逗他,它也学别人说话,但说的好似与老长老遇害有关。”

    曾衍长“哦?”的一声。老妻恨不能立时撬开复读机器人的嘴。许有清抢着问道:“它学的是不是过谦?”小童摇头。许有清气道:“不可能!你叫他再学一遍给我们听听!”小童趴在复读机器人耳边说了句话。后者头部红光闪烁,仿佛在说:“知道啦!”

    滕燕、莫渊相顾色喜,这才叫实实在在的转机啊!甘愿、绿萍、魏晋、伏虚齐齐睁大了眼睛。

    众人屏息凝气之中,复读机器人张嘴吐音说:“我不搞鬼,我只想把你老夫变成鬼!”

    这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但绝不是过谦。众人疑云大起,竟然还有一位神秘人物牵连在内。曾衍长一谷之主,率先说道:“有没有人能分辨出这个声音?是谷中哪位深居简出的作家吗?”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接话。过谦听这口音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是谁。曾衍长刚要发话,小童续道:“小复读还没说完。”

    复读机器人脑袋向左转一转,向右转一转,对自己成为全场焦点好似颇感兴奋。许有清忍不住催他说:“你倒是快说呀!”复读机器人突然之间说道:“老长老,我可不可以说,您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次是个清脆的女声,人人都听了出来,把百味杂陈的眼光射向滕燕。

    过谦、滕燕大吃一惊。滕燕脸色惨白说:“我?怎么可能?我连只鸡都不敢杀!”她三脚两步跑到复读机器人那里摇着它的小身子说:“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复读机器人模仿她说了句“你为什么要冤枉我?”语调语音,惟妙惟肖。这机器人智能甚低,除了模拟别人说话,也就是个会动的机器而已。这更杜绝了它作伪陷害的可能性。

    过谦站起来说:“以我跟滕燕的感情,假设这事是滕燕做的,她绝不会袖手旁观,只顾保护她自己,任由我替她顶罪。”莫渊也说:“老长老一个大男人,滕燕哪杀得了他?何况是正面三击,不是背后偷袭?又何况她最近一直在生病?”

    他两人说得入情入理,可这个大玩具似的复读机器人又不会撒谎,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曾衍长打破沉寂说:“咱们首先要确认复读机器人是否目睹了凶案发生的过程。也许因为个头小,也许前面有什么遮挡,也许凶手心情激动,没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被‘录’了下来。”伏虚说:“曾谷主说得是,可怎么才能确认这一点呢?”曾衍长说:“我自有主意。小童,你先跟它沟通一下,叫它不要只言片语地模仿,我要它完整还原那天听到的所有话。”

    大约这指令比较复杂,复读机器人不能轻易理解,小童走到它面前,头上生出一根小天线,对复读机器人大打手势。复读机器人脑袋里红光连闪,头顶也探出两根触角似的天线。小童用自己的天线轮流触碰它的两个“触角”,把曾衍长的话重新编程,传递给它。复读机器人半天才算明了,收了“触角”,平移几步,摆开架式,开始一连串的发声。老妻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都探了出来。

    首先响起的是老夫的声音:“咦,你的病好了?可以四处乱跑了?”

    随即是滕燕的声音,无力地:“老长老好。”

    老夫冷笑声:“有你和过谦一伙在,我就不好。”

    滕燕诧异声:“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老夫继续冷笑:“此处无人,我也不用装什么前辈高人,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过谦这种目无尊长、自恃有才、自以为有个性的小辈,我最讨厌!”

    滕燕没接话,仍是老夫在说:“不说话了?心疼你的过谦被我批评?别以为你们改善了跟许有清的关系就能瞒得过我,施放烟幕弹能迷惑的只有我那蠢儿子。”

    滕燕语音细细,话却难听:“老长老,我可不可以说,您是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老夫怒喝声:“大胆!你是被过谦带坏了还是生来不是个好胚子?不象话,对谷中长老竟敢如此放肆!”

    滕燕冷冷地说话,声如风击碎冰:“你是倚老卖老,自取其辱。”

    老夫怒道:“本来我卖甘愿面子,又碍着曾衍长,过谦年底又是要回去的,已经打算放你们一马。没想到你们别有用心,接近许有清,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居心险恶!那天聚餐,过谦还大放厥词,攻击许有清的写作风格;你滕小姐还拿许有清取笑,说什么‘眼高于顶祁必明,低到尘埃许有清’,是不是有这回事?”

    滕燕询问声:“你怎么知道?许有清回去告状了?”

    许有清听到这里,满脸赤红。

    老夫的声音:“‘清风苑’老板是我朋友,闲着没事我们常串门子,每逢我家搞聚会,都是他派人来帮我烧烤,怎么样,没法砌词狡辩了吧?”

    滕燕沉默。

    老夫的声音:“一方面假装友好,想要反扑;一方面侮辱嘲笑,肆无忌惮。你们做得这么离谱,就别怪我以长凌幼了。”

    滕燕的语声有些不易觉察的颤抖:“你想怎么样?”

    老夫:“明人不做暗事,我不耍阴谋,我只弄阳谋,我摆明了要清除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小子,赶你们出幻谷,为许有清铺一条青云路。什么甘愿,什么曾衍长,谁的脸色我都不看。言尽于此,让开吧!”

    众人恍然,老夫步步紧逼,才导致滕燕情绪失控。却听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说:“言尽于此,很好,的确是言尽于此,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说话了。”

    曾衍长手指轻叩着桌面说:“又是这个人。”甘愿望向过谦。过谦瞧着滕燕。滕燕眼中蓄泪,身子发抖,双手抱肩,显得极是害怕无助。莫渊老大的不忍,幸好过谦及时过去握住了她右手。

    他感到滕燕抖得筛糠一般,轻问“怎么了”。滕燕牙齿格格相击:“想起来了,我好像想起来了。我去过后山!或许真是我杀了人!”她悲苦的眸子凝视过谦,留恋无限。过谦又痛又怜,把她抱在怀里。大庭广众之下,此举似乎不宜,过谦却不在意别人眼光,我行我素。只要能换回那个开朗俏皮的滕燕,别说异样的目光,就算全世界的指责、鄙夷和唾弃他都不以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