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渡
作者:苏慕      更新:2019-08-28 16:44      字数:1951
    夏天的午后,明月每天都要午睡一下,哪怕是仅仅十几分钟,不然整个下午就会没有精神。明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居浩和顾一笑的脸在她脑海里重叠出现,她在顾一笑的记忆里,也许还停留在她胖乎乎的圆脸上,这让她有点恼火,她居然没有认出她是居浩的女儿,她在脑海里设想,假如顾一笑认出她是居浩的女儿,是否羞惭到无地自容,是否还会这样从容地微笑。她怎么会在这里,居浩春节都没有回去,难道不是和她在一起?明月这样想起来,又有点恐惧,如果居浩在这里,他看见她,会是怎样的场景?她下定决心,如果在这里看见他,她绝计不会再叫他一声爸爸。

    事情没有像明月想象中的那样,明月甚至怀疑到自己认错了人。殷老师没有手机,从来没看见她接打一个电话,她经常在清晨的薄雾里,漫步在山间小径,替她们女大学生采撷鲜花,让她们装扮宿舍。傍晚,她会拿起画笔,对着群山描绘,她也教学生弹钢琴。听教务处主任说,这个主任给了这些大学生极大的自由和自在,每天上山看望一下他们,打扫学校操场。他告诉明月这架钢琴是殷老师自己买来捐给学校的,学校的图书馆也是殷老师捐资新建的,并花钱把整个学校粉刷了一番。她应聘来这里做了音乐老师。

    傍晚,李静姝忽然微信问明月,说吴潇瑞去当兵了,开学就去部队了,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和你说,你也不管管他。那个丹丹怎么配得上他,上的三本。她哪一点比得过我,他不知道我喜欢他吗?随即附上了吴潇瑞和丹丹的合影,丹丹笑颜如花地把头搁在吴潇瑞的肩上,外框剪辑成一个大大的心形图片。这张晒图明月弄不清楚吴潇瑞为什么屏蔽了她。她自己也一直在心里把她和吴潇瑞的关系规避到死党和闺蜜,明月还是感到这张照片像刀片刮过心脏。

    明月虽然早就听吴潇瑞说过当兵的事,也一直知道丹丹的存在,这是吴潇瑞第一次晒他和丹丹的照片。在这个山里,在遇见顾一笑,心情败坏极点的时候,李静姝发这张截图给她,明月不知道这是不是蝴蝶效应。李静姝难过到一切归于因果的话听来都像是责备一样。明月也想问自己失落的心脏打捞的时间会有多久,但是她没说过任何对吴潇瑞有所表白这样的话,足以让她舔舐自渡。明月认真梳理上大学这一年,有了自己手机和电脑的时间和空间,在博客上,在相册里,在保存的音频里,在歌单里,有关吴潇瑞的照片,这些照片明月看了好一会儿,并没把它们删掉,她觉得拍得很好,于是实在舍不得。拍人的人一定是眼里有爱才会拍这么好。明月这才意识到,有很多时刻和瞬间,吴潇瑞的神情和笑容,她都不知道,替他拍照的人不是她,她从来没有为他拍过一张照片,都是从他的相册里剪贴下来。

    她开始体会第一次后悔,反复单曲循环播放的一首歌,以期找到某种轻盈的心态,提醒她整理局面赶快走出来的歌词听起来很心酸。

    翟思源几个男生很是殷勤地围在殷老师的身边,殷老师并没有像一开始说的那样,不闻不问他们,相反,不时地教他们做饭、洗衣,女孩子的生理卫生问题,如果不是心里认定她就是顾一笑,明月会把这里当作是一次心灵的归宿。他们没有注意到明月的失落。

    两个星期,十五天的支教很快就要结束,明月认为这次流放以悲伤告终。她本来是把自己放在一个高度,是来教化和泅渡,这些山里的孩子、村民。而山区里的淳朴和孩子的阳光,原始宁静的山区生活恰恰教化了她。

    教务主任和殷老师送明月一行下山的时候,明月登上大巴的那一刻,殷老师递给了她一封信,明月这才感觉到,她与顾一笑已经达成了一种默契。明月坐在车上打开信件,只是两页纸,没有抬头,也没有署名结尾;

    “我遇见他的时候,彼时正在爱一个很刻骨的人,六年时间也就说走就走,两件事之间隔着的这些时间里,原本以为自己换了面目,还是被打回原形,必将如此才能明白造化弄人。追究因果和责任都很徒然,承担者不过都是我而已,不爱二字就可以免责。所以,不管是劝你还是自己不必急于摆脱现在的情绪还是早些恢复,痛苦本身就是巨大的自我责备。原本想要在你回家前陪你走走,现在看来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压断稻草的是自己对自己的同情,因为我对自己足够诚实,或许他不清楚,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今天在你面前以期得到一个‘不回避’的评价。

    我们都没有藏好寂寞的马脚,就如我当初出错一样,只是你至始至终都是清醒的,你这一向冷静的口调也是清醒的印证。

    亲手把和希望有关的泡泡一个个扎破,我坦然地接受之前不愿接受的烂尾故事,尘埃落定,即便以后发生意外,我知道不过也是换一条路走到结尾位置。

    我得到一些启发,如果说我的努力是表达爱的方式,这样的说法我完全可以接受。只是在手指颤动的时候,我实在想不出来有更好的表达爱的方式,我甚至无法付诸文字。如果那全是我的视角,我觉得是虚假的。我已经被所有感觉包围,我不想再沉溺于文字,所以我下午把写过的段落一个个删掉,只留这两页,避免看到那个甘之如饴的却是荒唐透顶的轮廓。时间的确是流失了。

    希望这是我最后一次写到他,写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