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和仁柱回到陈庄时，老和尚看到红霞，接连喊了几声“罪过！”红霞才十七岁，像个未发育齐全的孩子。地主家出身的婆婆则是一脸的鄙视，眼睛像老鹰盯着小鸡一样，让红霞脊梁发冷。红霞抓紧了仁柱的手，怯怯地隐在他的身后。

    “我给你们带回一个不花钱的媳妇！”仁柱若无其事甩开红霞的手，嬉皮笑脸对他的娘老子说。“老娘，去弄两个菜，你儿子，不，孙子饿了！”仁柱拍了拍红霞的肚子。

    “不许拍！”老和尚紧张地叫起来。“老婆子，还不快去！”老和尚喝令老太婆。尽管乡下人活得辛苦，于亡人佛事操办上并不节俭，很是舍得。老和尚是人字河一带有名俗家和尚，可以结婚生子，饮酒吃肉。这也是他的家传，老和尚的父亲也是和尚。仁柱的父亲天生吃这碗饭的料，小时候和他父亲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唱起破狱，叹骷髅，声音宽广洪亮，人送外号“老宽亮。”不管听得懂，还是听不懂得，大娘老太小媳妇们都听得泪水涟涟，不住地拿衣襟檫眼角。一个庄上如果做佛事，听说找的“老宽亮”，就像是送电影下乡，家前屋后，院子里站满了人。这里的和尚道士好像不分家，破狱是午后做的道场，“老宽亮”穿着普通袈裟，并不十分装扮，手扬一根各色纸糊的幡，旁边的道人敲着铙钵，锣鼓，一唱一和。用纸扎的房子，有前厅，有后院，各种世间的生活设施，“纸扎鬼子”都扎得惟妙惟肖。这一带的人们都把纸扎匠人称为纸扎鬼子，也许是烧给鬼住的原因。纸扎的房子，四个城门。孝子贤孙们跪坐一圈。唱一段落，老和尚在一个纸糊城门前站住，用糊幡的竹子捅破。四个城门都捅破了，然后把房子抬到空旷的地方烧掉。晚上叹骷髅，才是主场，全庄出动，“老宽亮”盛装装扮，头戴毗卢冠，身披镶金线的大红袈裟，足蹬皂靴，手拿引罄。做法事的人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和尚搭起了十三层的琉璃台。“初次叹骷髅，叹的真可痛，一堆白骨头乱如柴逢。”一声嗟叹，鸦雀无声！老和尚吐字清晰，人们屏息谛听，生怕漏掉，丢了下文。老和尚声音时而呜咽悲切，百转千回。时而嘹亮高亢，直插云霄。全程不用锣鼓，铙钵，只是击罄，一个人清唱。“二次叹骷髅。叹的眼泪往下流，想起二老双亲心肝痛，黄泉路上兄弟姐妹无。”在座的即使心再硬的老少爷们也都被唱的眼睛湿润。两个小时下来，老和尚擦把汗，徒弟们忙忙地递上圆眼和胖大海泡的茶。所以，仁柱小时候并没有冻着饿着，地主出身的母亲也没有去做什么农活，顶多出去戴帽子挨批，批斗过照样去集镇上打二斤肉，或者剁上一包用荷叶包的熏烧肉揣在怀里，一家人关起门偷偷吃。吃食虽好，头却难抬，仁柱最怕人叫他和尚的儿子，也看不惯老和尚披红挂彩，嗨歌舞唱。所以仁柱二十七岁，拐来一个十七岁的女娃，而且听话音又怀上了，老和尚又惊又喜，一面“阿弥陀佛！”，一面催着老婆子准备吃食，几世修来的福分，和尚香火有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