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武昏昏沉沉地坐在市化肥厂的门卫室。已经下大夜班了，烧锅炉的，铲煤渣的工人都已在厂区浴室洗过了头和身子，等待交接班的人。他只是躲在老郑锅炉房里打了个盹，实在是吃不消了，积雪还未消融干净，夜里奇寒无比。他巡逻了一圈生产车间，锅炉房红彤彤炉火好像召唤着他，他像个卖火柴的小女孩走进了锅炉房。一下子进了温暖的地带，因寒冷而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他控制不住自己，倒在老郑坐的铺着棉垫子的藤椅上，昏睡过去了。

    这对他来说，好像是个阴谋。他回传达室前，又去车间巡视了一遍，并无异样。临下班时，却被告知等一下，设备车间的一台设备失窃了，尽管这台设备不用了好多年。

    周正武服役退伍回来，因为是城市兵，可随父母的工作单位安排就业。他的母亲所在工作单位就是李经纬天宇纺织厂的前身，红旗纺织厂。父亲在市化肥厂，因为文化程度不高，也不会设备维修之类，就随了父亲在化肥厂，做门卫。后改制，领导层还是那个领导，不过是公有的变成了私有的。裁减人员，顾及老同志，他的父亲一刀断回家了，反正还有几年就退休了，他的父亲腆着脸去求领导，周正武被留用了。

    “白天吃头猪，不如夜里打一呼。”可想而知这个夜班很是折磨人。以前门卫三班倒，后来改制，厂长改叫老板，实行大夜班，小夜班两班制。周正武白天睡觉，晚上上班，可是一个屋檐下住这么多人，包括沿街后巷的人家，你总不至于捂着人家的嘴不让人说话。周正武好像每天最大心愿就是**就睡着觉，可偏偏赌气似的，白天就像打了鸡血，兴奋得睡不着。晚上上了班，又呵欠连天。“老子不干了！”他也常跟自己发狠，“但我又能去干什么呢？总不至于去踩三轮车去卖菜吧。”想到这，周正武就又打消了离职的念头。他从小在县城长大的，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虽不富贵，但也能糊得过去，将就着过活。他瞧不起一街之隔的菜园上的居民，虽然也是城市户口，推着车走街串巷卖菜，他觉得丢脸。夜班虽是难挨，下班，洗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出来仍是光鲜亮丽的样子。他不想风吹日晒的黝黑发亮的皮肤，三轮车蹬过，随风飘过的汗馊味。现在即使自己不想走，这工作恐怕也是保不住了。毕竟是在他当值的时候失窃。果然，保卫科居主任把他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怎么搞得，夜里一点不能大意，不然还要保卫科干什么？你夜里做什么的，这么个大的设备被人偷了居然都不知道！”居主任一脸的严肃。

    “我——，没有做什么，夜里巡查了两次，没有发可疑情况。”尽管小睡了一会，并没有异样，这个设备究竟是在什么时段丢的，他实在有点摸不着头绪。“如果真的发现小偷，我会第一个冲上去去抓的。”这倒是实话，从部队回来，他觉得很憋屈，他倒希望遇着个贼，抓住个小偷往死里打，可他现在不知握紧的拳头往哪打。

    “有人看到你睡觉了。”老居抵住他的话，“你在锅炉房里，睡在老郑的藤椅上的。厂里照顾你父亲是厂里的老同志，不然就报警了。到那时案子即使一时破不下来，脸撕破了，厂里也不会叫你来上班了。我看这个工作也没做头，也辛苦，干脆回家吧。年青人，哪里吃不到饭，受这份穷罪。”老居开始作好作歹，“厂长也会断一笔钱给你，支持你自主创业。但是以后你和厂里再无瓜葛了。不要和厂里其他人说，是我为你争取的。”

    周正武回门卫室顺东西的时候，接班的侯勇问他事情的经过。不由破口大骂：“一群丧良心的东西，就蒙你个傻逼呢，要遣人回去，光明正大地说，做套让人钻。报警在，让他报警在。”

    “侯勇，你不要起哄，不关你的事。”老居听到嚷嚷声，急急地跑过来。

    “怎不关我的事？今天弄走他，明天就来弄走我。”侯勇声音更大了起来，“我知道呢，厂子要卖了，建高楼了，想早些把工人赶回家是吧？怕妨碍你们分钱是吧？”侯勇指着老居的鼻子，咄咄逼人。

    “太皇老子！”老居掏出纸巾不住地檫脸上侯勇喷过来的唾沫星，“谁没事做，敢动你。周正武上班睡觉是事实吧！”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何况是人，这冰天雪地的。”侯勇仍替周正武抱不平。

    “你既已知厂要卖，早走迟走，终归要拆台散伙。有什么可闹的呢？早点出来，早点有出路。而且这是市里政府工程，国家要整治环境污染。化肥厂烧煤的大烟筒每天冒黑烟，拆字当头，不是哪个人带头闹个事就能说不拆的，你和我窝里横有什么个说头。至于以后卖了，断的钱，你们觉得不公平了，自有你们闹的时候。”老居的话让侯勇沉默了。

    “兄弟，”侯勇对周正武说，“晚上我们喝一杯。”

    周正武离开了化肥厂，铁门在他身后关上了。他这才清醒，他觉得是被厂里抛弃了，就像退伍一样，他是被抛弃的一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