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窪村的秋天安靜了。一漫漫玉米收獲後田野就變得清亮起來。王富棠天天拿著鐮刀去收割，枯黃的玉米睫稈捆綁在一起，富棠越干越有勁兒。等冬天來臨時這些睫稈就會燒掉，成為做飯和取暖的燃料。花香知道富棠“會過日子”——莊戶人家沒有一根草睫是浪費了的。此時院子里掛滿了苞米，曬棚上晾滿了苞米，倉房里堆滿了苞米……有時候花香坐在院子里，愣愣看著周圍的天空，一種安穩富足的感覺就在她心里升起來了，她想圖什麼呢，不就圖過一個安安靜靜的日子嗎？王富棠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但他是一個很好的莊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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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香的心安定下來。有時候看見福來子也不覺得特別厭煩。她想，無論福來子怎樣不好，都是她的第一個兒子，何況他的傻不是自己造成的，而是命，是命運這樣安排的。她于是朝福來子笑笑說︰過來！福來子膽怯地搖搖頭。她干脆把福來子摟了過來，說，福來子，你害怕我，是嗎？福來子低著頭摳手指甲。——福來子，俺要上白河給你撈個弟弟了！福來子只是笑。——福來子，你給俺說，你要個弟弟還是妹妹？福來子看她一眼，忽然說︰要哥哥！花香愣了一下，忽然把福來子一推，罵道︰我日你娘的福來子，俺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給你生不出個哥哥來了，你這輩子就是認個哥哥哩！福來子“咯咯”地笑起來。花香指著大門口說︰走，出去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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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買了一些識字卡片。沒事就坐在院子里擺弄。有一次她心血來潮，竟想教福來子認字了，她拿起一張卡片說︰福來子，你看，這是一張啥？福來子縮頭縮腦地說︰是哥哥！花香“噗嗤”一笑說，算哥哥也沒錯，不過準確的說法是“頭”，人頭的“頭”，來，福來子，跟我念，“頭”，人頭的“頭”！福來子只是傻笑，“頭”這個字就是說不出口。花香的耐心是有限的，這時候忽然發火了，瞪著福來子說︰說，人頭的“頭”！福來子的笑容戛然而止。花香指著他說︰你念不念，念不念？福來子大哭。花香一把抓起福來子就往門外推︰看看讓你學個習這麼難的，從此以後別來家了，再讓俺看見你，拿刀子捅了你！她忽然有些害怕，心想我要捅了福來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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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場秋霜下來時花香決定回一趟娘家。王富棠立即把嘴咧成了月牙兒︰俺的娘，恁可別嚇唬俺了行不？花香黛眉緊蹙道︰俺回趟娘家怎麼了？富棠急得直跳腳︰不是俺不讓你回娘家，主要是你如今這個情況……你得好好給俺保胎哩！花香鄙夷地一笑道︰保你娘的什麼胎，這才幾個月？說著就趿拉上鞋。富棠趕緊朝花香作揖︰咱們改天去行不？花香哼一聲︰不行，俺今天就要去，你抓緊買點心去！富棠急得抓耳撓腮。婆婆皺著眉說，富棠，你去借個三輪車！——借三輪車干啥？婆婆懊惱地看著富棠說︰借個三輪車，讓花香坐在上面！富棠笑起來說，娘，還是你有主意，俺就是害怕她做自行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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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富棠借來了三輪車，花香卻說什麼也不坐︰恁娘倆這是安的什麼心，讓俺坐三輪車回娘家，成心讓俺丟人是不？富棠為難地說，那你讓俺咋整？花香立起眼楮，說︰俺知道麼，兩個輪子的不讓坐，非得讓俺坐三個輪子的，有本事去找四個輪子的啊？她一把扯下頭巾說︰不去了，不去了，這輩子也不去了！富棠又出了個主意︰實在不行就晚上去，晚上沒人看見！可到了傍黑天花香又改了主意︰三更半夜地回娘家，俺又不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去干什麼，光去睡覺？富棠左右為難，氣得要打花香。婆婆趕緊拉住了富棠說，她懷孕了，你多擔待著她點兒。花香冷笑一聲，干脆用被子蒙住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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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花香又與婆婆吵了嘴，賭氣到白河邊洗衣裳去了，回來的時候繞了一個遠。王長鵬總算把苞米掰完了，這時候正站在頂棚上晾曬。看見花香過來便說，你去洗衣服了花香？花香撩著頭發說︰春良打工回來了沒有？王長鵬的表情很平靜，說，這個孩子，敢情是忘了回來掰苞米了，不過也罷了，這出去打工就是這樣，一干起來就把家里的活忘了，也行，多掙些錢吧，年紀輕輕的！花香沉思了一下說，是哩，多掙些錢回來，也該結婚了！王長鵬說，是該結婚了，我給春良說了，打完工回來就結婚，說什麼也不能再拖延了！王長鵬停止了翻攪苞米，在曬棚上蹲下來說，花香，到時候少不得又得麻煩你哩。花香笑說︰麻煩什麼，這是應該的。她趕緊挎起籃子來︰你忙著叔，俺走了。王長鵬站起來說，走吧，等改天甘草來了就去看你，唉，多虧了這個閨女，要不是甘草，這些苞米我還真掰不完哩！她胡亂答應著，心想王長鵬又提起甘草來了，甘草真有那麼好嗎？她但願永遠不提起甘草來才好！